海因小心翼翼的一步步挪动棋子,而阿曼贝特却带着沉着自信的神色端坐,偶尔将几个红色棋子移动几步,却可以马上令海因的脸色变得狼狈起来。虽然如此,阿曼贝特脸上却并无欢娱之色:
“现在南十字军的战斗力太弱……根本就不能与帝国军发生接触战哪……”
海因已经无暇作答,只是不停的思考,移动,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的流落下来。
莱恩斯以前曾经学过关于兵棋推演的基本知识,而且也与海因下过兵棋,甚至偶尔还能赢个一两局。但是现在,面临海因与阿曼贝特之间的较量,他却只是感到头昏眼花——完全看不懂他们两人的走法。最初几步,莱恩斯还勉强能理解海因的打算,但是随后的变化之繁杂就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看着海因那副吃力的样子,莱恩斯也不忍心开口询问,只好在旁边呆呆的坐着。然而,以莱恩斯的天性来说,要他这样老老实实的坐着是不可能的——没过多久,莱恩斯就坐不住了。
“我到这里本来是想好好参观一下整个修士馆的……为什么要在这里傻坐呢……”
一想到这里,莱恩斯就再也坐不住了。看了看周围——海因和阿曼贝特都沉浸在兵棋的较量中,谁都无暇顾及他。莱恩斯悄悄的站起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修士馆的院子里静悄悄的——现在正是祈祷时间,教士们都去圣堂里祈祷去了。不过这也正好给了莱恩斯以足够的自由度,他一个人漫无目地的在修士馆中到处游荡。观看着墙上古老的壁画和雕塑。
卡达印修士馆建立的时间很长了,差不多有三百年的历史了。而这些房子也差不多与修士馆的历史一样古老——刚才莱恩斯推断说这些房舍是按照现任馆长阿曼贝特的心意排布起来,未免有些太不负责任了。不过,当初布置这些房舍的人一定和阿曼贝特长老一样是个老古板,这一点毋庸置疑——只要是功能相同的房舍,肯定全都是一模一样,单调而死板,没有任何变化,这就是修士馆的最大特色。
不过房屋被维护的相当好——显然这里的修道士们都是些很勤快的家伙。两百多年前的房子,到如今依然在正常使用,这本身就说明了这些房屋的良好状况。当然,破旧是免不了的,大多数地方显然都被整修过,有趣的是就连墙上的壁画也都重新绘制过,却也依然象当年一样鲜艳。
百无聊赖的莱恩斯一边走一边观看着墙上的壁画,这些壁画当然都是宗教内容。不过莱恩斯怀疑当初绘制这些壁画的工匠中有些大约存心与教廷开玩笑——壁画上有些内容是讽刺教廷的。比如说长着驴耳朵的教士,正在向羊作祈祷的狼,还有一本正经拿着十字架的狐狸……这些东西若是在外面被发现了一定会被当作攻击教廷的罪行,而在这里,它们却都被堂而皇之的画在墙壁上,有些甚至做成了雕刻。
“这帮家伙胆子真大……也不怕被教廷当作异端份子处置……”
莱恩斯自言自语的说道,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是啊——‘权威只有在保持距离的情况下才显得威严,在权威的中心点却常常出现反权威的东西’……‘因为了解,所以蔑视’!”
莱恩斯吃惊回头,却看见一个年轻人朝他走来,身上虽然披着修道士的长袍,却并没有象其他修道士那样将顶门上头发剃去。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这笑容让莱恩斯回想起当年他在圣佛朗西斯城大圣堂中头一回遇见海因时的情景。
“你是……”
那个年轻人走到莱恩斯面前,微微躬身:
“阁下想必就是南十字军的军团长莱恩斯伯爵吧,久闻大名了。”
莱恩斯无意掩饰——他的披风上有南十字军特有的十字星标志,胸前还挂着代表军团长地位的三颗星,只要稍有见识的人都能判断出他的身份来。
“没错……我就是南十字军的军团长。请问你是……”
“我是一名刚刚进入修士馆学习的学生……菲利尔·德斯,向您致敬。”
那个年轻人再次躬身行礼,莱恩斯点点头:
“菲利尔……好像有些耳熟的名字……”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眼前的这位年轻修道士与不久前还率军在奇亚森城外阻截他们归路的帝国军指挥官联系起来,想了一阵子,莱恩斯也就放弃了。
“刚刚进入修士馆就敢这么蔑视权威?你不怕遇到麻烦?”
莱恩斯有些为他担心,菲利尔却满不在乎的一笑:
“不然——以上几句都是出自当年建立米尔斯教会的先哲,初代教皇康拉德陛下的语录,我只是在背诵先贤的语录而已,所以不会有任何麻烦。”
莱恩斯微微笑了笑——从这几句话就可以听得出来,这位菲利尔修士是个敢于挑战权威的人。
“其他人都去作祈祷了,为什么你不去呢?”
莱恩斯又提出了一个问题,菲利尔还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因为他们都是虔诚的修道士,而我……却并非是以修道士的身份进入这修士馆学习的。”
“你不是修道士么?”
莱恩斯吃惊的问道,菲利尔骄傲的点点头:
“不是——我进入修士馆,乃是为了学习这里的兵法战策,而非神学。”
“好像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的啊……”
“但他们至少还要顶着修道士的头衔,而我不必……”
菲利尔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对于南十字军,菲利尔有一种颇为复杂的感受,一方面,他始终记着小佛鲁特松被南十字军夺取奇亚森城后吐血而亡的仇恨。而在另一方面,对于南十字军在逆境中的不屈精神,菲利尔又情不自禁的感到钦佩。甚至,作为一名有志成为策士的青年,他对于南十字军的军师海因有着另一种近乎于崇拜的感觉。所以他主动前来找莱恩斯搭讪,就是希望能够过正面的交谈更多了解南十字军。
“阁下似乎似乎对这里颇感兴趣呢。”
“啊,是啊——我今次来就是想好好见识见识卡达印城名闻天下的修士馆。”
“那么……如果阁下不介意,我倒很愿意带您到处看看。”
菲利尔自告奋勇的表示愿意带路,莱恩斯自然也很高兴的答应了。于是,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在修士馆中四处参观起来。
与此同时,在屋子里的海因也终于注意到莱恩斯的离去,他有些气恼的摇了摇头:
“唉……这家伙……原本还指望他帮我出出主意的呢……”
老头儿阿曼贝特也注意到了莱恩斯的离去:
“看来莱恩斯伯爵毕竟缺乏耐心啊……居然找这种年轻人来出任军团长,这也是你们南十字军的一大弱点哪!”
“莱恩斯近来已经成长了许多……当然,还不可能马上就完全成熟,总要有一个过程。”
既然是自己选择的军团长,海因也就尽力为他辩护,阿曼贝特笑了笑,他知道海因的辩舌能力传自克劳德,天下能说过他的人恐怕没几个,所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阵子,阿曼贝特突然随口问道:
“令尊大人可有消息么?”
海因顿时吃了一惊,手指一抖,将棋子都掉落地上。
“您……您是指……”
阿曼贝特反而吃惊的抬头看着他:
“我是说克劳德啊……怎么了?”
“……您,您竟然知道……”
海因反而更加紧张——他与克劳德的关系全大陆上也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才对,想不到这位并不是很熟悉的阿曼贝特长老竟然也清清楚楚……
阿曼贝特点点头——现在他的态度远不象刚才那么严厉了。
“克劳德这家伙,总是到处吹嘘自己有一个好儿子……当然了,所谓‘到处’也只是在我和费瑟尔斯两人之间谈谈而已,我们之间没什么可隐瞒的秘密……”
“原来费瑟尔斯大人也知道……怪不得……”
海因回想起那天晚上红衣主教费瑟尔斯慷慨大方的帮助,还有他看着自己时那奇怪的眼神……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不过,另一件事情也着实让他吃惊——以前一直听说阿曼贝特的性情脾气不好,根本就没有朋友,却从来不知父亲克劳德原来和他相交莫逆。
似乎是看出了海因心中的疑问,阿曼贝特抬起头,眼中射出回忆的神采:
“当年的那一次毕业考……令尊大人获得第一的位置,说实话我当时很不服气。就去找他辩论,但后来却彻底折服了——因为他说了一句话——‘决定战争胜负的主要因素,往往并不在战场上’。”
海因信服的点点头——父亲克劳德对于策略的研究早就远远超出了战略战术的范围。当年雇佣幻影佣兵团同时袭击达伦海峡两侧的兽人族与帝国军,诱使他们互相争斗而引发大战,从而迫使帝国皇帝提前返回帝都……以及用投降的方法来保住圣佛朗西斯城和将来复兴索菲亚的力量,最后不费一兵一卒就从大陆第一勇将青龙骑士雷昂手中夺回索菲亚王都圣佛朗西斯城……这一切都早已超越了兵法的范畴,但却是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性因素。只是世人无法理解这一切,甚至反被克瑞斯将之作为罪状,最终逼迫父亲离去……想到这些,海因心中就感到一阵怅然。
阿曼贝特轻轻拍了拍海因的脊背,语气甚是慈和:
“当年令尊大人曾经力荐我出任索菲亚王国的大将军……嘿嘿,只是我和诺兰德夫六世那种刚愎自用的莽夫怎么也合不来,我的意见他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所以干脆还是回到这里来教书……不过令尊大人这份情谊我一直都记得的。”
“是这样啊……那么费瑟尔斯大人呢?”
海因很想多了解一些父亲当年的旧事,并不仅仅是出于好奇心。
“费瑟尔斯么……他的个性圆滑,和谁都能抱持比较和睦的关系,我一开始为此很看不起他……不过后来才知道,在费瑟尔斯圆滑的外表下,毕竟也蕴含着一颗炽热的心……对待真正的朋友,费瑟尔斯从来都很热心的……为了让我出任这修士馆的馆长职位,费瑟尔斯下了很大功夫……”
海因暗自点头——仅从此次费瑟尔斯给他们的大量援助上,就可以看出这位红衣主教对南十字军的善意。当然,这种善意也是因为克劳德的关系而传承下来。
“真是想不到……父亲虽然离去了,却还留给我们这么多恩泽……”
每当海因想起慈父克劳德,心中总是感到阵阵激动,阿曼贝特轻轻摇摇头:
“曾经有人报告说在西面的大沙漠‘死亡之海’附近见到过令尊……我们立刻派了不少圣殿骑士前去查探,但是没什么结果……”
“是……晚辈也一直在努力搜寻……真是麻烦诸位前辈了。”
阿曼贝特笑了笑——这向来严肃的脸上突然显出笑意,一时间还让海因不大习惯。
“我们都是克劳德的朋友,自然会设法帮助他的……哦,你这一步走错了吧?”
被老头儿一提醒,海因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居然主动跑到对方的包围圈里去,他连忙红着脸道歉,集中精神研究战局,也不敢再分神了。
然而,老头儿阿曼贝特却不必把全部精力用在兵棋上——海因是被他逼得快走投无路了,可他自己却悠闲得很呢,甚至还有闲暇评论海因的技艺:
“嗯……虽然是纸上谈兵,但只有这么一些残兵,居然坚持到现在还没被消灭……年轻人中间有你这样的水准,也很不错了。”
老头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修士馆里的那些学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大都是些贵族,想在这里混上五年然后回国好担任要职……几乎没有人真正把心思放在技艺的学习上……哪象我们当年那一代!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