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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101章

看着金钗的流苏轻轻晃荡,明黛想起与秦晁相识以来的种种。

起初,他倨傲冷漠,敏感尖锐,不好相处。

而这些表象之后,全都是伤痕。

如今,他耐心温和,也会爱护她,却依然尖锐敏感。

伤痕结痂脱落,痕迹却永远的留在了他心里。

岐水畔,他无畏姚枝的揭穿,毅然告别解家,对她说的那句话是何其振奋人心。

从前别人能喊他一声赵爷,往后也能喊他一声晁爷。

可是从赵爷到晁爷,这中间的路并不平坦。

现在,他就现在最深处。

这几日,明黛一直在想秦晁为何会如此。

他没想过为她摘掉这个假身份,却乐于为她保驾护航,给足爱护与珍重。

为什么比起为她寻找家人,他更急于做出一番事业。

她也隐约猜到了些。

所以,解桐说的反而是对的。

她是他的妻子,所以她尊重他的理想,抱负,希冀,努力,也愿意陪他助他。

但并不能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就要一并纵容他的自卑,怨恨,以及过往带来的一切不好。

而这些,也不是靠她一味去哄能哄好的。

有人来敲门:“娘子若是准备好,轻即刻前往水榭歌台。”

明黛打开门:“已准备好了。”

“娘子请。”

有奴人帮她抱起装乐器的大盒子,跟在身后。

明黛看着那方盒子,眼神渐深,迈着决绝的步子走向水榭歌台。

……

蹴鞠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就意味着,秦家娘子也该登台了。

水榭歌台对面,听曲看舞之处已宾客满座。

利丰快步走来,在景珖身边低声耳语:“郎主,已安排好了。”

景珖看了一眼秦晁的方向,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小疯子,你好好看看,你昔日最崇敬爱戴的姐姐,沦落到了什么模样。

她被当成妓子,登台献技。

而在献技之后,她遮丑的面纱,会被一早安排的人扯掉。

届时,你美丽高贵的姐姐,会以最丑陋的姿态,被这里所有的人奚落嘲笑。

你受得住吗?

……

一抹素雅的身影领着几个奴人朝这边走来。

看台边上的宾客最先瞧见,因知道是怎么回事,脸上漾着笑。

然笑着笑着,脸便僵住了,手不自觉扯身边人的袖子——你、你瞧!

于是,一颗脑袋跟着一颗脑袋望向那道身影,明明是不同的人,却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呆愣中含着惊讶,惊讶中藏着惊艳之色,多看一眼都要窒息。

美到窒息。

当景珖看向那抹身影时,座中已变得一片宁静。

素雅衣裙裹着最曼妙的身躯,少女端手行步,裙摆被卷着飞花的春风撩起。

轻盈的面纱被卷上半空,挂在一树梨花枝头。

倾国容颜含着冷艳的倨傲,于轻步徐行中碾碎了整片春色。

只见那美人行来,不受任何一道目光所扰,双目只望向一处。

那处座中,青年捏着的酒杯已经掉在地上,酒水滚出也不管。

他呆滞的看着她卸了面纱的脸,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四目相对时,少女脸上的冷傲顷刻融化,弯唇浅笑时,勾尽痴色的魂魄。

“叫诸位久候,实在抱歉。”明黛平声开口,这才望向景珖。

景珖愣了一瞬。

她、她的脸不是毁了吗?

此时此刻,在座之人都这么想。

明黛淡淡笑道:“我已来晚,便不再耽误,这就登台。”

话语至此,忽而一转:“但我今日,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景珖下意识道:“什么请求?”

明黛眼神轻转,又落回秦晁的身上。

“说来好笑,自我与夫君成婚以来,竟从未为他奏过一曲。”

“今日,幸得景公子安排,能找到这样合适的歌台。”

“小妇人一直秉着私心,此番上台,只想为夫君亲奏一曲。”

她大大方方看着那头的男人,声线清润,情话张扬。

“听闻景公子今日设下丰厚的彩头,妾谨以此曲,请君一战——”

少女素手轻抬,指向蹴鞠场:“愿君为妾拔得彩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处靠近水榭歌台的“震鸣渊”。

她的每句话,每个字,于此处环绕不散,震动人心。

不、不止是她的话,还有她整个人。

灿阳之下,她亦被镀上一层明艳的色彩。

那份自骨子里散出的高贵美丽,是任何华服美饰都堆砌不出的。

秦晁像一尊木偶,已不会动作言语。

唯有一双黑眸,随着她走向歌台的步伐一并轻动。

歌台上,奴人已布置好一切。

正中是一张圆凳,圆凳边上,摆着一面鼓,又有编钟丝竹为伴。

呆愣许久的胡县令略略回神,望向身边的夫人:“她、她不是……”

县令夫人也看呆了。

这位秦夫人,分明美若天仙!

歌台上,木盒打开,一把琵琶被取出来。

明黛将琵琶竖抱怀中,细细转轴,五指义甲拨弦听音,有人发出疑惑。

“我听过横抱琵琶,倒是第一次见竖抱琵琶,且她未用拨子,却像在手上缠了什么。”

但这些疑惑,无人来解答。

明黛的出现太过惊艳,以至于男忘魂,女忘妒。

几位乐师相继登台。

这是明黛一早要求的,她非独奏,还需伴奏。

隔着不远的距离,有人瞧见那些乐师脸上都漾着激动之意。

任何人看来,他们都该是见到了美人才这般失态。

然而,当几位乐师各自归位时,脸上的激动与欣悦又变作一份严肃。

台上台下,忽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更甚她出现时。

第一声鼓落下时,仿佛敲击在人心正中处,跟着鼓点同颤。

鼓点倏地密集,快而不乱,似急声催促。

编钟敲响,疾中伴缓,似千军万马呼和在前,又与中道劈开,那威武的将领走出来。

谁也没看到,紧挨着看台的一处阁楼廊边,坐着个正在吃酸枣的姑娘。

她带着桧木面具,对一切都没兴趣。

可当鼓点与钟声相伴响起时,她狠狠一震,手中一盒酸枣尽数滚落,涣散的目光在一瞬间汇聚神采……

少女纤长的手指把持于琵琶侧边,指腹按弦,自顶端向下滑弦,右手五指轮转如飞,似利剑出鞘,前奏的震撼瞬间被压制,于顷刻间跃入正曲

五指弹跳轮滚,琵琶的铮鸣脆响与每一道鼓点完美契合,谁也不逊色谁,相辅相成。

曲谱音调并不复杂,却大气雄浑震撼人心,全然不同花街柳巷处的靡靡之音。

娱客的乐姬,每一个动作都要对镜演练,要美,要勾人,眉眼流转间要含情脉脉。

可台上的少女,在这宛如战歌般的曲乐中,神情肃穆,整个人都投入进去了。

她就是这把琵琶,这首乐曲,就是她作为这把琵琶短暂的一生。

曲调起降之间,所有情绪都在指尖那薄薄的义甲之上。

她有世间难得的容颜,却无需再添一道刻意的引诱。

在她拨出第一个音时,所有人都被带到了这片雄浑之中。

“这是《东来歌》,这定是《东来歌》!”县令夫人激动出声,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少女。

难怪那些乐师时而激动时而肃穆,她奏的竟是《东来歌》!

县令一愣:“是东……”

县令夫人回神,冷静了,她捏捏丈夫的手,轻轻摇头。

这是不可妄议的。

有人已问:“何为《东来歌》?”

县令正想着怎么含糊过去,景珖于座上淡淡开口。

“此处往东,有东海国。数百年来,朝代更迭,唯东海国乐氏和萧氏两大祖世代以守护边海之境,自成一国,屹立不倒。除每年往长安朝拜之外,绝不出东海国境半步。 ”

“乐氏擅乐,以琵琶著称。萧氏善战,无不骁勇。”

“据说,东海之滨每有盗贼乱兵生事,萧氏便会出兵。”

“战鼓雷雷之际,会有琵琶声在城楼响起,伴着战鼓号令出征,守着战士归来。”

“久而久之,东海国无人不知,只是无人拥有乐谱,只能靠哼唱相传。”

“又名《东来歌》。”

“江娘子所用,是一把十二柱五弦琵琶。乐氏琵琶,皆为竖弹,音域更广,曲风多彩。又弃拨子,以五指束义甲拨弹,指法曼妙,变幻无穷,远胜板拨之音。”

景珖的目光扫过众人,勾唇一笑:“是以,《东来歌》说是东海国国宝亦不夸张。唯有王孙贵族有资格弹唱,便是技艺最高超的乐师,也要拜入乐氏门下,才有资格习得此曲。所以,这可不是花街柳巷可以听到的。”

座中一片抽气之声……

方才那些等着看戏的女眷,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

香怜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烫。

她忍不住去看秦晁,只看到男人仿佛被抽空魂魄一般的姿态。

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胡县令不敢轻易谈论东海国的事,那是个十分特殊的小国,便是当今圣人也要慎重相待。

有人在问秦晁:“尊夫人竟会此曲,莫非是乐氏高徒?”

秦晁根本没理他,他看不到那少女之外的任何人了。

香怜死死咬牙,双目近乎充红。

……

秦晁直直的看着台上的人。

这一刻,不止是他,没有一个人会把她当成卖笑乞怜的妓子。

她需要乞什么?

无需开口,他命都可以给她了。

因着那卑怯的心思,他一直没让她摘掉面纱。

这样的美,他想要独享,也怕自己还不够有能力护住。

不仅如此,她的那些零碎记忆告诉她,她还有危险,这样露出面貌,太过惹眼。

可他根本没有任何立场指责她。

她终究为他摘掉了面纱,带着杀遍春色的耀眼前来。

她高声传情,不遮不掩,大方磊落。

她毅然登台,一曲惊艳众生,成为高不可攀的存在。

他忽然明白,她为何这么拼命。

在他的卑怯前,她不再用柔软的话语哄逗他了。

她带着势不可挡的美来到这里,让所有人看到,也让所有人知道,她就是这么好。

纵然所有人都觉得他不配,连他自己也觉得。

但当她隔着众生投来那抹浅笑时,她就是他的。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质疑这件事。

席间的低声细语很快就消失了。

水榭歌台下的“震鸣渊”将急促的鼓点与铮铮弦音放大传出,震撼再度袭来。

同一时刻,阁楼上的少女痴痴地看着台上,眼中慢慢流出泪来。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她们一同拜师,听训,习得技艺。

她们永远不敢忘

它可以是口,替你说出难言之语;可以是力量,注入所有蓄势待发的身躯。

它还可以是归宿,让所有疲惫迷失的人,重新找到回家的方向……

心怀希冀奏响,必有如意回音。

“姐姐……”明媚痴痴地看着那摸身影,视线一次次模糊,又一次次被擦得明亮。

“姐姐……”她落着泪,嘴角却扬起来。

明媚颤抖着手捂住脸,脚下趔趄着后退,身子慢慢弓下去,眼泪自指缝中流出来。

所有的愧疚,遗憾,悲痛,绝望,都在这一刻化成力量,冲破了那道塑在心中的壳子。

它们携着所有的记忆和感情汹涌而出,在起身时化作凄厉的嘶吼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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