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乘月坐在路许那辆玛莎拉蒂的后座上,穿着一身被路设计师亲手改过的破烂衣服,不明所以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感觉这行人大张旗鼓地赶他出门的样子,像极了绑架。
车内空调的温度开得有些低,加上路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进入了工作状态,脸冷得像冰块,江乘月偷偷地打了个寒噤。
“冷?”路许问。
江乘月点头:“有一点。”
“这个披上。”路许从储物箱里拿了一条他先前随手扔在这里的丝质女款披肩,“等下下车就热了。”
江乘月从路许手上接过这条花里胡哨的印花披肩,盯着渐变蓝底色上边印着的鱼和贝壳出神。
“喜欢这个?”路许问他。
“不喜欢。”江乘月说,“看起来很容易勾丝,质量好像不是太好。”
路许:“……”
江乘月毫无章法地裹着披肩,化妆师是路许特地授意陈安迪去请的,做过无数明星的舞台妆效。
他的素颜是清新那挂的,略显幼稚的杏眼,鼻梁边靠近眼睛的小痣,加上深亚麻色的头发,路许先前就觉得,不管是在什么环境里,瞧见这样一张脸,眼前耳畔都仿佛掠过了一抹带着花香的风。
但今天的江乘月不太一样,眼尾被化妆师用眼线加长,叠加了浅橘色的眼影,在未打破原先稚气的基础上,多了一点撩人的意思,附加的伤妆又让他显得楚楚可怜。
像一朵不谙世事不知人间疾苦的野花,折了叶与花瓣,却依然展着花蕊,引人采摘。
偏偏当事人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个劲儿地偷偷往路许这边瞧,看得路许有些焦躁。
“你出个门,用得着给那么多人发定位吗,怎么?怕我拐卖你啊。”路许问。
江乘月被问得一愣,反应都慢了半拍,随即笑了:“路哥,你拐卖我也跟你走。”
路许不动声色,但感觉自己刚刚直回去的腰杆有点累了,皮质的座椅这么舒服,他想放松着脊柱倚一会儿。
他想过一会儿再直。
“稍微熟一点的、会理我的朋友都会发。”江乘月滑动着好友列表给路许看,“初高中时,和同学出去玩,他们都有家长管着,去哪里都得报备,不许晚归,我觉得挺有趣,就学了一下……路哥你别笑我!”
“不好笑。”路许把嘴角压得平直,说,“很有趣。”
“真的啊?我本来不想打扰你,那天顺手发给你了。”江乘月的眼睛亮了亮,“那我以后去哪里都给你报备。”
路许惬意地靠在椅背上,远程指挥了一下拍摄地点的人员调度。
这个时候的江乘月,说这话时,眼睛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我可以明天再直。”路许心想,“不着急。”
车在郊区的一个小植物园边停下,江乘月提着自己的背包,跟在路许的身后下车。树林遮天蔽日,掩着盛夏的一丝凉意,路许选择的拍摄点少有人至,靠近湖边的地方有几棵枯木,看上去应该就是路许想要的场景。
“在这儿等我。”路许扔下一句话,让另一个助理给就江乘月撑伞,自己先行去看场地。
江乘月这会儿觉得有些热,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把披肩还给路许了。
“burberry的海洋素描印花。”一直想和江乘月搭话的陈安迪说。
江乘月:“?”他听不太懂。
“哎,江乘月小弟弟。”陈安迪问,“你的鼓玩得好棒啊。”
“谢谢。”江乘月说。
“先前跟你过不去的那个,陈如辉,是我远房表弟,我骂过他了。”陈安迪找了段视频给江乘月看,同时准备好了笔记本,“这是我亲弟弟,今年刚9岁,在学鼓,你能帮我看看他打得有什么问题吗?”
路许从湖边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陈安迪和许可等人围着江乘月,在听江乘月点评一段视频。
江乘月:“拿鼓棒的方法不对,太靠前了,不能这样……然后30秒这里,能看出来是想打伦巴(rumba)节奏,但是打错了,你们请的老师可能不太行……”
路许:“?”
“快点开始拍,都愣着干什么,你们很闲?”路许问。
正在叽叽喳喳的一群人作鸟兽散,只剩下刚刚被围在中间的江乘月,冲着路许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路许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架子鼓……江乘月并不是只教他,江乘月还教别人。
昨晚纠正他抓握鼓棒的动作,大概只是江乘月玩鼓的习惯。
原本争先恐后的绮念被路许抬手间遣散得一干二净。
人清醒了。
也直了。
nancydeer的御用摄影师许可对着取景地拍了几张后,查看了照片,找好位置,让江乘月在其中一棵枯木边坐下。
江乘月以为这就可以开始拍摄了,然而没有——
他刚坐下,路许就过来,帮他调整坐卧的姿势。
“路老师,需要我来吗?”王雪在一旁问。
到底是外景,还是废弃了挺久的植物园,江乘月在枯木脚下坐卧着的时候,衣服和手心里无可避免地会沾到地上的泥土。
“不用。”路许说着,伸手托着江乘月的后背,让江乘月的坐姿往下沉了些。
他的手指搭在江乘月腰间被画了伤妆的位置,江乘月夏季的体温偏凉,腰间骤然遇上路许手指间的温度,脸上的神情微微僵了一瞬,有些不自在地避了避,就好像腰侧真的有两道伤痕。
“别动。”路许的蓝眼睛暗了暗,“侧一点身子,保持这个姿势。”
于是江乘月就不再动了,陈安迪那边的拍摄助手提了个小篮子走过来,应路许的要求,往江乘月身上撒了点半烧焦的花和叶子。
周围的布景是山火后烧焦的森林,仅剩江乘月周围的方寸之地,还有些仅剩的潮意。
“左手给我。”路许示意他伸手,在他的手腕上缠绕了一圈带着叶子的藤蔓。江乘月的皮肤白,叶子擦过的时候,都能留下来一道红痕。
江乘月大概是有点疼,但他只是咬了下嘴唇,没有乱动。
“我弄疼你了?”路许问。
“不疼。”江乘月说。
路大设计师的造型水平和动手能力成反比,眼看着江乘月有被勒死的可能,拍摄助手实在是看不下去:“路老师,让我来吧。”
路许看了江乘月一眼,退到了摄影师许可的身边,看道具那边往江乘月身上缠各种藤蔓,连脖子上也被牵了半圈新鲜的藤蔓,藤蔓簇拥着中间的江乘月,呈放射状延伸向方寸外焦黑的土地。
花被树的藤蔓禁锢,而四散的火星即将带来花的毁灭和自由,花不是单纯与被动的,而是在渴望自由和新生,这就是路许最开始从片面的意象中延伸出的拍摄灵感。
“差不多了。”许可看了看天光,对江乘月说,“别紧张,你先放松着,不用担心会弄坏道具,我随便拍几张看看效果。”
江乘月有点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他确实有点紧张。
他不是没有平面模特的拍摄经验,而是从来就没拍过这么正式的一套图,这么大动干戈,还布了外景。
真的能赚钱吗?
他甚至怀疑陈安迪遭遇了路许的杀猪盘。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从不远处藤蔓上的叶子飘到了路许脸上,甚至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被化妆师弄了个又欲又纯的妆面,笑的时候却还是从前那样,没有任何表情管理的痕迹,也不做作。
许可觉得这样的笑即便是那几个当红的流量明星也架不住,但江乘月的五官比例太好了,怎样都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