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想着,白雪岚已经有无数烦恼,自己万万不可再给他添加烦恼,第一处要做的,就是先把自己饮食照顾好了。
这样一想,也不管有没有胃口,拿起勺子,一口口把一盅参汤喂到嘴里去了。
不但如此,连汤里的鸡肉,也勺起来,一点点吃干净。
听差在旁边看得直哆嗦,拼命搓手,「总长说,我们今天要是不能哄宣副官喝两口参汤,回来要把我们吊起来打呢。唉呦我的妈呀,您竟然全喝了,鸡肉也都吃了。不用说,今天少不了我一笔赏钱,厨子们也有好处。宣副官,您就是个大菩萨!」
抱起宣怀风喝空的小炖盅,像捧着宝贝一样,乐颠颠地跑了。
宣怀风愣着看那听差跑了出去,片刻才回味过来,忍不住一笑。
孙副官也笑了,一边勺桌上的蘑菇汤,一边说,「这可不就好了,天下事不如意者八九,何必愁眉不展?人总是为了一点东西而活的,就像那听差,为了你吃了几口汤,为了一点奖赏,他就乐死了。就像你,为了戒毒院,操劳得差点丢了性命。宣副官,有一个问题,我且问你一问,要是把年太太和戒毒院摆一块,让你选其一,你又怎么办?」
提起姐姐,宣怀风唇边难得的一点笑意边敛了。
他沉默许久,说,「这不是一回事。」
孙副官问,「怎么不一回事?」
宣怀风叹气说,「二者选其一这个事,容后再谈罢。选择这种事,真是能把人的心都撕碎了。」
孙副官见他如此,知道不宜再咄咄逼人,果然不再谈了,拿着筷子往菜碟里夹菜吃。
两人安静地吃完饭,自然有听差过来收拾。
宣怀风用温茶漱了口,忽然问,「我姐夫那边,都料理好了?」
孙副官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接着悠闲地喝茶,问,「又是谁当的耳报神?」
宣怀风说,「没有人。我昨天和我姐夫说了,叫他今天到白公馆来。我寻思他那爱官如命的性子,一定一大早就过来的。到现在都没听人提起,我就想,大概你们已经处置好了。」
孙副官坦白回答,「是我打发的。按原本商议好的,开革出海关总署。」
宣怀风缓缓点头,苦笑道,「这样已经是他最好的下场了。不过,我那姐夫是个愚钝不知惜福的人,没了公职,恐怕他已是痛不欲生。」
孙副官说,「你是担心他回去,向年太太发难吧?尽管放心,不至于的。」
宣怀风用询问的目光看他。
孙副官说,「详细的,你就不要管了。总之他能回家,已经是感激得不知如何,哪里还敢对公职抱奢望。对了,他现在对你,是十二分的感激。不过,这种人的感激,要它又有何用呢。」
和孙副官的谈话,确实是开人心怀的。
大概也是那盅参汤的功效,宣怀风觉得精神振奋多了。两人一道去孙副官房里,把堆得高高的文件搬到白雪岚的书房,两人继续埋头苦干,一干又是三四个钟头。
孙副官坐的位置,是正对着外头窗户的,不妨头抬眼一看,窗户边站着个人,正对他无声地打手势。
原来是白雪岚回来了。
总长既然不做声,又打手势,自然就是不想惊动宣怀风了,孙副官放下文件,对宣怀风说,「腰酸了,我出去松快一下。」
宣怀风正凝神看一篇天津过来的商船搜检报告,脑子里计算着货物的价值和税金,鼻子里嗯一声,就表示知道了。
孙副官走出去,白雪岚正等着,两人走到墙后头的花架子下。
白雪岚目光朝书房那边一扬,低声问,「怎么样?」
孙副官笑着回答,「总长的法子,总是很有用。那些话,我一个字没漏,都对宣副官说了。看他的样子,对总长很有一点愧疚。」
白雪岚说,「我不要他愧疚,我就要他不要再有任何糊涂的想头。」
孙副官说,「他对总长愧疚,自然就不会再做傻事。我话里话外都暗示了,要他以后做事,先想想总长的心情。他一向就是很体谅人的。」
他一边说,白雪岚就一边点头,说很好,很好,像松了一口气。
片刻,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声说,「他姐姐这事做得太绝,把他的心给伤透了。没办法,慢慢的疗伤吧。我就知道,原先的主意是对的,那些害人的亲戚,早该给他除干净。若能如此,哪有今日的痛苦?」
孙副官陪着他的上司叹了一口气,「人有感情,自然就有羁绊。这是免不了的。」
白雪岚眼里便冒出精光来,说,「宣代云的事,一桩就够了。从今往后,我给他多多的羁绊,让他都羁绊在我身上,看他还有空理会别人。」
牙痒痒地说完,先不去书房,反而出了月亮门,先把宋壬叫过来,耳语了几句。
宋壬一听就愣了,结结巴巴说,「总长,这……这怎么能行?」
白雪岚说,「有什么不行,就照着我告诉你的说。把你的匕首给我。」
宋壬摇头。
白雪岚也不管他不同意,伸手把他腰上的小匕首夺了,站在槐花树底下,就往手臂上划了一刀。
顿时血流如注。
白雪岚吭也不吭一声,叫宋壬把随身的止血粉拿来,撒在伤口上。止了血,扎好绷带,还了宋壬的匕首。
一切收拾妥当,这才走到书房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