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想说自己没有病,不过他知道一开口,必定争不过白雪岚,要是惹得白雪岚的脾气出来,说不定还要被按到床上躺着,所以,他只是微笑着。
陪白雪岚吃了早饭,等白雪岚走了,他也去屏风后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领着宋壬就往戒毒院去了。
因为早上看病这一耽搁,宣怀风到戒毒院的时间比平日要晚,到了他的办公室,桌面上已经放了五六份文件,他坐下来看文件,遇到有人进来问事,也要一一问明答复。
忙起来时间是过得特别快的。
似乎只是转眼工夫,已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戒毒院下面是有小食堂的,宣怀风就下去拿着饭盒,要了一些寻常饭菜,和承平他们一道坐着吃,他眼睛往四周一扫,随口问,「怎么不见万山的妹妹?」
承平说,「她的学校总算把那些先生给哄好了,要开课了。」
有人笑道,「玉珊回去上学,你可就伤心了。」
承平脸上一红,忙撇清道,「阿弥陀佛,我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想学乡下老妈子那样烧高香呢。幸亏她上课去了,平时在这里,不知道多调皮捣蛋。前两天说要学当护士,把一盘刚消毒好的针头都给我撒地上了,还没骂她,她倒先掉眼泪哭起来。」
那好事者说,「难怪呢,我头几天恍惚看她对着你哭,我还想你把人家怎么了。」
承平大臊,说,「我……我能把她怎么了?我还能欺负她?」
周围人见他这样脸红,不由都露出愉快友善的微笑来。
宣怀风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听朋友们打趣承平,倒也有点意思,一顿饭吃得倒也香甜,昨夜里的烦愁,算是暂时抛开了。
吃过饭,仍旧是回办公室里工作。
不料到了下午四五点锺的模样,听差进来问,「海关的一位年处长,说是您的亲戚,想要见您。您是现在见吗?」
宣怀风大为诧异。
姓年的处长,又是亲戚,必定是年亮富无疑。
这位姐夫对戒毒院,一向是没有任何兴趣的,从筹备到开张,再到现在,从没登过一次门,怎么今天忽然找过来了?
宣怀风暗忖,难道他已经得到消息,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暴露了?
要是专门过来向我求情,我有什么话可说,可恨这个人,却娶了我唯一的姐姐,他是要把我姐姐的心都要撕碎了。
听差看他的脸色,实在有点难看,想着这位年处长想必与那位查特斯先生一样,是很不受这一位欢迎的,试探着问,「那我告诉他您正开会,请他先回去?」
宣怀风叹了一口气,说,「你还是请他进来吧。」
听差请了年亮富进来,宣怀风已经站起来,在门前等着,见了他,先轻轻叫了一声,「姐夫。」
他估计年亮富怕是过来说一些让他为难的事,见面过于热情了,等一下要公事公办,反而拉不下脸,所以口里称呼着,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但他天生俊俏,就算没有笑容,也不见得如何凶恶难看,多少就是眉间有点令人怜惜不忍的愁闷罢了。
年亮富却不曾注意到小舅子的异常,进来坐在沙发上,东看看,西看看,笑着说,「怀风,你现在可更威风了,这么大一个地方,都听你的指挥。」
宣怀风一肚子烦恼,想着这人干的好事,真想把他痛打一顿,给他几个耳光,问他怎么能这样辜负姐姐;或是再狠心一点,叫几个护兵来,捆起来送到牢里去。
宣怀风勉强地一笑,问,「姐夫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年亮富说,「我今天过来,是有事求你的。这件事,你可看在你姐姐的面上,千万要帮我的忙。」
宣怀风心里猛地一刺,想着,他果然是过来要我徇私包庇的,这万万不能!冷笑道,「你是我姐夫,有事我自然会帮忙。不过,你知道我这人,就算大家是亲戚,我只帮合法的忙,违法的事,我绝不做。」
年亮富愕然,打量了宣怀风两眼,复又笑起来,「那是当然,难道我有什么违法的事要你去做不成?原是我有一个朋友,家里有亲戚吃了海洛因,被害苦了。他很想送这亲戚到戒毒院来,把毒瘾戒了,但因为这人是有社会地位的,担心家里有人吃海洛因的消息走漏出去,会损害他的名声。所以央求了我,来问一问你,能不能找一个秘密的方法,把他的亲戚送到戒毒院来做治疗。自然,费用一分钱不差你的,或者要加收,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宣怀风有些惊讶。
他未想到年亮富过来,竟是要照顾戒毒院的生意。
如果姐夫要秘密送毒品的受害者来戒毒,那可见他对于毒品,还是持不赞成的态度。
这总比和毒贩子沆瀣一气要好。
宣怀风原本对他失望之极,到了这时,生出隐隐的一丝希望来,在他来说,当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怀孕的姐姐没了丈夫。
年亮富若有悔意,把犯法的事向政府坦白,戴罪立功,虽不能保住职位,但也有望保住一条性命。
他想到这里,极想和年亮富说一番话,给他一些劝告,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
心忖,看昨晚的事,可见白雪岚谋定而后动,现在自己一时冲动,揭开了谜底,若他改邪归正也就罢了,万一他不但不改,反而暗中和坏人通消息,不就是坏了白雪岚的大事?
扫荡毒贩子一事,自己就算帮不上大忙,至少不能帮倒忙。
宣怀风便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年亮富看他半日不做声,只是把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盯着自己不住地瞅,未免有些心虚,笑着问,「怎么?你今日的脸色很不好,大概你是累了。或者你姐姐又对你说了什么,让你对我生气了?我这几天,公务上原本就有些忙。你也是海关的,自然知道这里头千头万绪的事。话说回来,我求你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呢?」才说了几句话,就忍不住拿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宣怀风昨晚见他跑去码头,只猜是他忙了一个晚上,倒没怀疑到吸毒上面去,缓缓道,「这是好事,而且是分内的,哪有不帮忙的道理。我先把你说的登记起来,叫他们去做准备。」
说着,从文件柜里抽了一张病人的登记表来,一边填写一边问,「你这位朋友的亲戚,是什么姓名?」
年亮富啧道,「不就是说要秘密嘛,我把姓名说了,还算什么秘密?难道不说就不能住院?」
宣怀风思考了一下,说,「国人要面子,是有这方面的顾虑,我们也不拘泥了。可是总要登记一下名字,你随口说一个也行。好歹有一个化名,不然到了这里,医生看诊,护士送药,难道就阿三阿四的乱叫?」
年亮富说,「那是一个母亲和她两个女儿,母亲叫莫华,女儿呢,一个叫赵芙,一个叫赵蓉罢。」
他就帮莫大娘取了夫家的姓。
另在百家姓里,捏了头一个赵字,并了芙蓉二字,做绿芙蓉两个妹妹的化名。
宣怀风便一一登记起来,待写到年龄,看那两个女孩子,都不过十几的光景,已受了海洛因的毒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年亮富说,「姐夫,你看这些海洛因,真是害死人的东西。」
年亮富因为和绿芙蓉曾有过那一番商量,自己上了海洛因的瘾,算是受害者了,即使感受到吃了它之后的快乐,但对于它,还是带着受挟持的恨,便觉得这一句合自己的意思,点头说,「不错,真真是害人的东西,卖这些东西给人的那些畜生,真该枪毙了才是。」
宣怀风听得一怔。
瞧姐夫的意思,竟不像是随口敷衍。
如果不是昨晚自己亲眼看他到码头,上了洪福号,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参与到海洛因走私里面来的。
但连他也亲口说了,那些毒贩子应该枪毙,可见他不但有悔过之心,更有羞耻愧疚之心。
他原是铁石心肠的,见了年亮富这样的表示,想想自己那可怜的姐姐,不知不觉,心肠软了一分,把登记表填完,叫听差来送到医生那里去,做好接待病人的准备,他坐下来,和年亮富又说了几句闲话,颜色就没有刚见面时那样冷淡了。
和年亮富告辞时,宣怀风亲自送他到汽车前,恳切地说,「姐夫,你和姐姐快有自己的儿女了,为人父是很大的责任。你为着妻儿,千万要把自己照顾好,别做出危险的事来。」
年亮富有求于他,口里自然应是,满脑门子想的,却是去向绿芙蓉请安,顺便享受海洛因和美人肉体的快乐,哪里把这些话真听进耳里。
随口敷衍一句,就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