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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打发了孙副官离开,白雪岚在靠背椅里望了半天的天花板,出了好一会神。

猛地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一路急匆匆,在月光下朝着那满树白花去,到了小院门外,脚步蓦地轻下来,那心忐忐忑忑,怦怦乱跳,气得白雪岚心里大骂,明明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地盘,怎么回来就像做贼似的?

那么一个对旧情人恋恋不忘,背地里勾搭小白脸的软弱之人,怎么就有资格和他白雪岚顶着干了?

要惹火老子,老子别说揍人,杀人的胆子都有!

心里虽这么说,脚步却越放越慢。

踱到廊下,隔着床一看,屋子里点灯早就熄了,一道人影侧卧在床上,呼吸悠长低缓,在漆黑中,身如山峦起伏。

这一夜云虽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月亮。

偶尔黑黑的云在高空掠过,月亮便偶然露出尖尖的脸,银光撒进屋里,照到床边一角,恰好印出宣怀风小半边脸。

白雪岚看着那熟悉优美的眉目,一时便有些怔忪,好似一万年未见过了,刚要细看,宣怀风眉头忽然一皱,翻了个身去,顿时,只给白雪岚留了个背影。

皱眉,翻身,原是常人梦里无意之举,若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为此生气。

偏偏白雪岚不是任何一个人,他所思、所想、所恨、所爱,无不是床上那人。

一叶障目,便不见泰山。

上次离开时,宣怀风举手抱头那一幕便如刀子刻在心头,现在宣怀风皱眉翻身,两个动作在他心里,就成了一个意思。

那自然是拒绝的意思。

白雪岚眼中一黯,刚刚稍热的胸膛又冷下来,揣了一块冰似的沉。

他默默地走开了。

心情如此沉重,他再也不想看那拒绝他的背影一眼,甚至不知道就在他离开窗边的那一刻,宣怀风再次在梦中不舒服地翻了一个身,勉强睁开惺忪的眼睛。

有人在看着他吗?

有人在亲吻他的额头发梢吗?

宣怀风扫视着漆黑的房间,低声叹了一口气,扯过那空了多日的另一半床上的枕头,在怀里紧紧抱着。

仍旧的夜色如水,冷窗对月。

仍旧的,寂寥无人。

白雪岚乘兴而去,伤心而归。

走一步,痛一分。

从窗外一步步走回书房,觉得心都被自己踏碎了。

冷战了这些天,那个人就……不痛不痒,无忧无愁!

天底下,竟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人。

他白雪岚,在宣怀风心里,又算什么呢?除了能当个强盗,当个恶霸。

他本来笃定两人就算一时不和,总有和好的一天,此时此刻,却真的累了。坐在靠背椅上,仰头瞪着一成不变的天花板,懒懒的灰心的感觉,陪着他过了一夜。

不料到了清晨,宋壬又找过来了。

这山东汉子真是个实心眼,上次为着宣怀风的事,挨了白雪岚一顿痛骂,这次他又尽忠职守来了,进了书房,朝白雪岚敬个军礼,报告说:「总长,宣副官说,他今天要去一趟年宅,探望他姊姊,您看……」

白雪岚自伤了一夜,这时候连骂都懒得骂了,眼神扫过来,问:「我上次说的话,你是真没听见?」

宋壬愣了愣,嗫嚅着说:「宣副官这些日子都是去海关衙门,我想着那地方安全,就没来问您。这次是去别的地方,我想,还是给您报告一声。」

白雪岚懒洋洋说:「报告个屁。我问你呐,上次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宋壬老老实实地回答:「听见了。」

白雪岚问:「我说了什么?」

宋壬只好背书似的背道:「以后宣副官爱上哪,就上哪,爱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宣副官要人权,要自由,您就给他。」

白雪岚问:「你觉得我白雪岚说话不算话,是不是?」

宋壬忙着摇头,说:「我不敢。」

白雪岚说:「那你还报告什么?」

冷冷瞥宋壬一眼。

宋壬碰了这么一个大钉子,总算知道总长是铁了心和宣副官划清界限了,只能讷讷出来。

见着宣怀风,也不多嘴,备好汽车。

宣怀风和他一同坐上汽车,感受着引擎发动时后座的震颤,忽然问:「他同意了?」

宋壬一怔,问:「谁?」

宣怀风说:「你不要脸红,我早猜到了,这样出门,你职责上也会去问一问。他同意了?」

宋壬知道瞒不过他,点了点头。

宣怀风想了想,问:「他怎么说的?」

宋壬很是无奈。

这两位祖宗,都爱问对方怎么说的。有这些功夫,何必打冷战呢?像他和他乡下那婆娘,面对面吵一场打一场,不就结了?

喝过洋墨水,脑子里弯弯道道就是多。

不过宋壬再不机灵,也不至于把白雪岚那些霹雳雷霆,咆哮伤人的话都吐露出来,憨笑着说:「不就是答应了呗。」

宣怀风还是问:「到底他怎么说的呢?」

宋壬被问得躲不过,挑了一句自己觉得不打紧的,低声说:「总长说,您爱上哪,就上哪。」

宣怀风说:「他是就说了这么一句吗?」

宋壬点头,「差不离。」

宣怀风不喜不怒地说:「别撒谎了,传一句话,你倒截了一大半。他说苍蝇不抱没缝的蛋,我不是这样的混蛋,姓林的也勾搭不着,我喜欢那姓林的小白脸,不用瞒着,尽管明明白白的去。是不是?」

他这些天,每每想起这番话来,便是一阵酸涩痛苦,记得清清楚楚,此刻说出来,一字也不错。

宋壬脸上的笑顿时尴尬了,讷讷道:「这个……这个……不不!宣副官,这些话总长可不是今天说的。他也没有要我传给您。」

宣怀风说:「我知道,他是前阵子说的。他还要你传话给我,说,以后我爱上哪,就上哪,爱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我要的人权自由,他都给。是不是?」

宋壬干笑也笑不下去了,虎起脸说:「娘的!谁他妈乱嚼舌头,是不是公馆里的听差?我回去打掉他满口牙!宣副官,您别往心里去,总长只是一时生气,山东人,脾气大,你看我,和我婆娘吵起来,那能把房头的瓦震下来。您别生气。」

宣怀风笑了笑,说:「我气什么?我还乐呢。我现在要自由,有自由,要人权,有人权。有什么可生气的。你要是见到他,也代我转告一句,就说我很高兴,多谢了。」

别过头,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干,自得自乐地哼起小调。

哼了两三句,才发觉不知不觉用了《西施》里的调子。

只觉得,光阴似箭。

无限的,闲愁恨,尽上眉尖……

宣怀风蓦地停下,觉得五脏六腑,无处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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