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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展露昭说:「总要准备准备。」

宣怀抿问:「准备什么?」

展露昭刚要说,忽然打量着床上蜷成一团的宣怀抿,皱了皱眉:「喂,还赖着干什么?老子都起来,你装什么死?起来!」

往床脚砰地一踢,发出好大一个声响。

宣怀抿睡意再重,这样也睡不成了,只好呆着脸起来,坐在床边,往下空悬着两条白生生的腿,摊着手说:「我已经起来了,现在又怎样呢?」

展露昭便问:「你说我今天穿什么好呢?」

宣怀抿猛地嘴一张,几乎嗤笑出来,但看见展露昭表情很严肃,又不敢真的笑。

只这么略一耽搁,心里簌地又生出另一种感觉,像往黑黑涩涩的泥潭里沉了一沉似的,憋得满胸的郁气。

不过,人倒是立即全醒了。

展露昭看他抿着唇不做声,说:「你平时话那么多,怎么问你,你就变哑巴了?说话呀。」

宣怀抿心里冷笑,脸上却不敢全露出来,只讪讪地说:「你平时这么有主见的人,怎么今天连穿什么衣服都没主意了?」

展露昭说:「我不是没主意,不过是问问你的意见。你从前对着你哥哥那么久,总该知道他的喜好。军装好呢,还是长衫好?对了,他是洋人那留学回来的,说不定喜欢穿西装的。可恶,我这里偏偏没做几套好西装。」

他忽然生起气来,对着床脚又是狠狠一脚,吼着宣怀抿:「你这一言不发的,装副小娘们样给谁看!」

宣怀抿这才给了个建议:「你就穿长衫吧。」

展露昭问:「为什么?」

宣怀抿说:「你穿军装的样子,他在你当爸爸护兵的时候早见过了,也没见他对你有什么深刻印象。穿西装,你又没有洋墨水在肚子里,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反而别扭。还是穿长衫吧,咱们中国人老式样,又好看又舒服,况且……」

忽然嘴一闭,没了下面半句。

展露昭追问:「况且什么?」

宣怀抿说:「我说了,只会挨骂的。我不说。」

展露昭说:「快说吧,我不骂你。」

宣怀抿这才慢吞吞道:「况且,我喜欢你穿长衫的样子。」

展露昭哼一声:「我穿哪一件你会有不喜欢的?我不穿你更喜欢呢。」

伸过手来,扭了他嫩嫩的脸蛋一把,转身去把大衣柜开了,背对着宣怀抿问:「喂,你二哥喜欢别人穿什么颜色的?什么料子?别傻坐着,过来帮我挑。」

宣怀抿肚里怄气,对着展露昭这个霸王军长却无可奈何,只能下床拖着步子过来,看了半晌,指着一件蓝色的说:「就这件吧。」

展露昭问:「为什么挑这件?」

宣怀抿看他对一个会面重视到这样,简直不像平日那个厉害威风的人了,对宣怀风更恨得咬牙,不耐烦起来,胡诌着说:「他最喜欢蓝色,你从前没见过他穿蓝色长衫吗?」

展露昭回想一下,竟然表示赞同,说:「似乎有这么回事,他穿过好几次蓝色的,冬天的时候脖子上还挂一条白围巾,真是极漂亮。」悠然神往。

林奇骏这天恰好中午也约了人,吃了早饭后,忽然想起这两天心神沉溺于怀风的事中,竟没去听戏,一时挂念起白云飞来,打电话到天音园,问白云飞的戏什么时候开,要定一个最贵的包厢。

电话里却答他:「这两天白老板都没戏。」

林奇骏问:「这是为什么?」

那一头说:「林少爷您不知道?白老板病了,要歇几个天吧。」

林奇骏听了,不由诧异,看看天色还早,便到店里找了几件新鲜洋货,又买了一匹绸缎,坐汽车去白云飞家探望。

到了宅子门口,正撞见白云飞的舅舅白正平提着个鸟笼出门。

他对白家来说是个很大的财神,白正平笑得脸上开花似的过来招呼:「哟,这不是林少爷吗?最近几天都没见您,云飞正念着呢。」

林奇骏从车上下来,问:「听说他病了?」

白正平叹了一口气:「晚上贪玩,受了一点凉,说是怕坏嗓子,就不肯到天音园去了,一定要养好了才去。我倒想说说他这懒怠的脾气,不过算了,随他。好歹他现在是红角,不少人捧着,要怎样就怎样吧。」

林奇骏心里很嫌弃他这个舅舅,听他话里有抱怨的意思,也不再问,敷衍两句就抱着礼物进去了。

进了宅门,隔着天井看着白云飞穿着一袭白衣,坐在屋里,侧身看过去很是安详怡然,知道病得不厉害,心里也放心了许多。

「云飞,我看你来了。」林奇骏走过去,把礼物随便往桌上一放,从白云飞后面一探头,问:「怎么病了也不告诉我?」

白云飞知道他来了,站起来让了让,请他坐,说:「不是什么大病,犯不着到处打电话地宣扬,我只是刚好趁着这个借口,想歇几天。」

林奇骏点头:「是的,你也该歇歇了,过几天我带你到城外玩玩,如何?」

一边说,一边打量。

白云飞穿着家常衣服,天井传来的风微微一拂,显出一丝腰身,若隐若现的,比台上舒雅多了。

虽说病了,脸上神情却非常愉悦快乐。

林奇骏问:「你今天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手上拿的是什么好东西?」

白云飞说:「朋友送的一件礼物。」

林奇骏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白云飞想了想,把东西递给他

林奇骏接过来一看,不过是个模样奇怪的摆设,似石非石,似铁非铁,拿在手里前后翻着看了一会,说:「这是个笔架吧?」

白云飞提醒一句:「小心点,不要跌下来打坏了。」用手虚虚在下面防着。

林奇骏心里有些不乐,说:「看来你这位朋友一定很要紧的了。我送你多少东西,也不见你这样小心。这样的古董笔架,最近很值钱吗?」

白云飞说:「你不知道底细。一来,这位朋友对我确实盛意拳拳,见我在她家看了这东西,当时就说要送我,我因为不好意思就拒绝了,谁知道她竟然把它包好了,又特意叫听差送到我家里来,让我很是感激。二来,这东西对我而言,异常珍贵。它是我从前家里的旧物,没想到几经周折,又让我见到了。你说,是不是该小心翼翼?」

林奇骏恍然大悟,说:「果然,是很应该小心。不知道这位好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对你这样好,我也承他一份情。」

白云飞说:「和你也是熟人了,就是宣副官的姐姐,年太太。」

林奇骏向来感到年太太对自己不如何喜欢的,从前打电话去年宅找怀风,不知受了她多少冷待,知悉了谜底,声音便没有刚才那样热情了,只说:「原来是她。」

这一说,顿时又想起宣怀风来。

肠子像别人不经意掐了一把,酸酸楚楚的痛了痛。

白云飞犹在夸赞:「正是她,这一位年太太,真是一名大家闺秀,斯文大方,尤其的心肠好,更可贵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存偏见。」

林奇骏听了这番溢美之词,原本探病的殷切关怀之心,立即去了大半。

默然半晌,冷冷道:「这样说来,你是和她非常熟悉了?」

白云飞一愕,不晓得他哪里不高兴了。

两人这两天都没联系,好不容易见一面,没想到因为宣代云闹出了一点不开心,场面也冷淡下来。

林奇骏没心情长坐,心不在焉聊了几句,就托辞有约要先走,临行前问白云飞:「我今晚在华夏宾馆开个房间,你来不来?」

白云飞又是一怔,其实和林奇骏去宾馆,也不是没有做过的事,但此刻听来,却份外刺心,不由倔强地抿了抿唇,问:「你不是来探病的吗?」

林奇骏被问得一呛,脸庞尴尬得有些发白,干巴巴道:「那你好好养病吧。」

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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