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石大勇的这番话，陆一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李尧一直都是一个相当沉默寡言的人，陆一鸣对他的了解并不是太多。这位军人的“千里眼”能力，在上一次的战役当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他不禁问道：“李尧他这么正直吗？他真的甘愿牺牲掉自己？”

“哎，是啊，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或许在这个真正的特殊时代，他才算得上是我们整个避难所中的道德楷模，真正的英雄典范吧！”

“我和他在大学就认识了。我们俩都是大学入伍……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

石大勇掏出一瓶木糖醇口香糖，分给了陆一鸣一颗，这玩意放在如今的世道，也算得上是高档奢侈品了。

陆一鸣将口香糖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又吹出一个泡泡，“啪”地一声轻响，糊了自己一脸。

回忆起往事，石大勇颇为唏嘘：“李尧这个人嘛，在大学就没什么朋友，被同学嘲笑了好几年，原因是在进校后的第一次升旗，他居然哭了，因为升国旗而感动！哈哈，是不是很奇怪？很难形容他当时的表情，就好像打了一场艰难的战争，终于赢得胜利时，流下辛酸与激动的眼泪……”

“当时有些人都注意到他的异常神情，纷纷对他指指点点，有几个女生还笑着说，这家伙是不是脑袋有点问题，升旗唱国歌有什么好激动的？真当以为自己在打抗日战争呢……”

“此后的大学生涯，大家谈起此事都是带着嘲讽的语气，极尽调侃之词，说什么建国以来就没看过这样的人了，简直是个土包子，小粉红啊，色狼之类的帽子，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陆一鸣皱着眉头，心中若有所思。

这种人……的确不多见。

石大勇继续道：“李尧确实跟别人不一样，他正直到了一种夸张的地步，漫画中的中二青年。有一次挑选助学金名额，某个相貌不错的姑娘拿到了助学金名额，大家都知道这个姑娘家并不穷，不过没什么反对意见，反正我拿不到，谁拿都无所谓……大学里总归有这些人，对吧，大学已经是个小社会了。”

“好像是这样……”

“然后呢……李尧站了起来，大声对辅导员说，我觉得这样不公平。她家住在市区，身上穿的衣服，一套下来得花费一千多，脖子上还挂着金项链，可见并不贫穷，助学金应该给穷人，而不是给原本的有钱人。他认为这是助学金，而不是奖学金！”

“场面顿时十分尴尬，就连辅导员都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人，感觉他莫名其妙的。”

“那个姑娘面红耳赤，气的抬不起头，散会后还在桌子上趴着哭。”

“还真的不太多见啊。”陆一鸣笑道，“避难所里十几万人，可能都没有几个。和他们做同事，其实也蛮累的。一旦做的不好，就要挨骂了，他可不会给你留情面。”

“是啊，你说的没错。和他们做同事，真的挺累的，有好处也有坏处吧……但从此以后，李尧的人缘就更差了，没什么朋友，别人都觉得他是傻逼。幸亏他和我是同一个寝室，彼此之间还能够说几句话。”

石大勇说到这里，摆了摆手：“再接下来，读了两年书，大家就一起参军了，然而他在军队里混的也不好，骨头太硬了。几年下来，我这个性格比较圆滑一点的，反倒变成他的领导。”

他感慨道：“……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正义，在哪里其实都一样。有的地方水浑浊一些，有的地方清澈一些，但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杂质。”

“可是你想啊，他为什么会被人嘲笑呢？升国旗奏国歌，产生了感动，就会被嘲笑？为什么会这样？”

“他这种性格什么时候居然变成了一种笑柄？后来我才知道，李尧父亲是缉毒警，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就牺牲了，他仅存关于父亲的回忆都在照片上，他是由母亲一人抚养长大的。我突然能够理解他注视国旗流下的眼泪了。能够奋斗到现在，也是很困难的啊……”

陆一鸣若有所思，在一个本该包容的时代，为什么稍稍无私一点的集体主义精神会被嘲笑？

大家都变得精致了起来，反倒觉得精致才是自然而然的，开始本能地排斥无私精神。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啊。

石大勇叹了一口气：“主要是因为文化以及年代吧，和平太久了，我们整个社会的文化发生了根本性改变。我们认为，只要管好自己就足够了……事实上呢，任何进步都得有人付出牺牲。光明的背后，永远有黑暗。”

“我们不再崇拜英雄，当遇到更加优秀的人时，我们的第一反应不会是认同和学习，而是嫉妒，开始想方设法的诋毁他，也许这就是世界的常态吧……”

“但现在，时代又变化了，我们的社会正处于危急时刻，我们需要重新塑造英雄文化，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需要太多太多能够挺身而出的英雄了……是的，我们必须要重新竖立起荣耀、牺牲那一套，虽然听起来很蠢，却不得不这样。”

“唉，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这件事情不会勉强。你要是不参加，我们也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下去的……”

石大勇说了这番话之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只剩下陆一鸣，独自一人思考着……

他……还是有点儿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