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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怎么又哭了。”莫云泽伸手给四月拭泪,“别哭,如果觉得心里很难受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哥哥,我没事,我只是觉得他走得太突然了,让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四月看着面前的空碗,吸吸鼻子,此时此刻,她突然很想倾诉,心里像压着座大山,沉重得已经让她无力承受了。她说得很慢,说一段就停好一会儿,记忆的碎片太多太乱,她得一点点地用回忆拾起来,然后再拼凑成一段段稍显完整的过去。

说到容的骨灰被葬在那棵菩提树下时,她哭得很厉害,莫云泽不得不起身坐到她身边,将她搂到怀里,轻拍她的背,“都过去了,没事了,改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那棵树。”

莫云泽心下叹息,不由得对那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心生怜悯,他有些后悔,自己如果早些约他见面就好了,也许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四月摇着头说:“那房子已经被银行查封了,进不去的。”

“查封了?”

“嗯,听说要对外拍卖。”

日子一天天翻过,转眼到了来年春天。毕业前夕大家都变得忙碌起来,写论文,找工作,考研,忙得连吃饭都凑合。芳菲那阵子倒是很闲,毕不毕业她根本懒得操心,反正事事都有程雪茹为她打点。容去世的那些天里,芳菲一有空就过来陪姐姐,两人商量着,毕业后一起到外面租房住,这样她们又在一起了,就像从前那样。

“姐,我要赚很多钱,然后养着你。”芳菲那天勾着四月的臂弯说。四月戳了下她的前额,“你呀,能养活你自己就不错了。”

因为芳菲经常来找四月,跟姚文夕和李梦尧也混得很熟,几个人经常在一起逛街吃饭,一直憧憬着毕业后的日子。有时候是一起去学校的舞厅疯,或看晚场电影,回来就偷偷在宿舍煮东西吃。欢声笑语中,四月的情绪慢慢好了很多。戴绯菲没有参与其中,她自知不受大家的待见,很早就搬出去跟男朋友到外面住了。

那阵子四月跟莫云泽见面也很频繁,莫云泽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过来接四月出去吃饭,有时他人在国外,也一定会电话问候,温暖妥帖得让人无法拒绝。因为彼此是兄妹,所以四月对他也没有设防,只是慢慢地相处久了,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他的目光,他淡淡的表情,他说话的声音,总让她有种莫名的惶恐,她的心很慌,却又不知道慌什么。

他只是她的哥哥而已,她反复这么跟自己说。

莫云泽很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四月很少见过有人穿白色像他那样穿得超凡脱尘的,他的衬衣、针织衫,或者西服,很多都是白色,或纯白,或米白,四月从来不知道白色可以穿出这么多层次。每次看着他白衣胜雪的身影,四月总有种记忆交错的恍惚,让她想起了那年的梨花,淡白的影像不知为何过了这么多年还印在她脑海里。

而四月不知道,莫云泽那段时间正在积极联络银行,欲买下芷园。让他意外的是,银行方面对此事的态度一直模糊不清,不久传出消息,芷园已经被一个神秘买主买下,莫云泽问负责这件事的阿森:“谁买下的?”

“目前还不清楚,银行拒绝透露对方身份。”阿森如实相告。

莫云泽颓然地仰靠在椅背上,“我们晚了一步。”他吩咐阿森,“马上去打听是谁买下的芷园,我要买回来,价钱不是问题。”

这还不算,最让莫云泽意外的是,盛图的股权被神秘财团收购了27%后,对方突然停止了行动,原本盛图动用了集团储备资金铆足了劲要跟那边拼死决战的,那边却撤了,就跟当初猝不及防来袭一样,撤得无声无息。

莫敬添很高兴,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以高枕无忧了,莫云泽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说:“三叔,那边突然停止行动,只有两种解释,一是他们不想玩了,二是他们故意逗我们玩,要玩死我们。”

当时是在莫云泽的办公室里,莫敬添吧嗒吧嗒地抽着雪茄,皱起眉头,“没这么严重吧?”莫云泽看着身材发福的三叔,淡然一笑,“恐怕比这更严重,因为对方突然停止收购,恰恰是在我们有所行动之后,这就是说,他们对我们这边的行动了如指掌……”

莫敬添当即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家贼?”

莫云泽点点头。

第二天适逢周末,莫云泽带四月去梅苑吃晚饭。那几天刚好沈端端跟莫敬添去泰国旅行了,否则他也不会贸然把四月带回梅苑,他知道端姐对四月并非如表面上的那么热络,而四月对端姐也好似很生疏。四月先后见过端姐几次,她觉得端姐对她很客气,可能就是太客气了,让她愈发局促。“四月,你真像你妈妈。”这是端姐说得最多的话。四月问莫云泽:“端姐从前是不是跟我妈很熟,她为何总是提我妈妈?”

莫云泽意味深长地答了句:“那是很正常的,因为过去在我们家,你和你妈妈是大家议论最多的。”

四月于是不再多话。

吃过晚饭,莫云泽把四月叫进书房聊天。四月还是一进门就盯着墙上的那幅画像看,喃喃自语道:“你们兄弟长得并不像。”莫云泽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点燃一根烟,端详着指间的烟头,目光有些飘忽,“我们本来就是堂兄弟,何况……”

“何况什么?”

莫云泽的眸底闪了下,笑笑,“算了,不跟你说这些,很多事情你不必知道那么多。”说着他转过脸望向窗外,深吸一口气,“再过些日子后山梨花就开了,四月,你要过来看。”

四月于是也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后山,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枝丫还是光秃秃的,但是冬天已经过去,不是吗?

坐了会儿,莫云泽驾车送四月回学校。因时间尚早,莫云泽问四月想不想去外滩走走,每次都是这样,一到分别的时候就很舍不得,总是想尽办法跟她多待会儿。四月对他也并不抗拒,他说去哪里,她一般会应允。只是外滩上的人很多,到哪儿都是人满为患,莫云泽不喜欢喧闹,就将四月带到路边一家咖啡厅喝咖啡。

“要是怕晚上睡不着,可以喝些果饮。”他想得很周到,帮四月点了杯椰奶杏仁茶。他自己却点了咖啡。四月问他:“你不怕睡不着?”

他耸耸肩,“反正喝不喝都睡不着,无所谓了。”

四月本来想问为什么睡不着,终究没问出口。每个人的内心都或多或少有些隐痛,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免辗转反侧。睡不着,很多时候是因为寂寞。

咖啡厅有缓缓的音乐流淌。四月觉得音乐这东西对于寂寞的人来说是种蛊惑,听着音乐,你会不知不觉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四月每次面对莫云泽,就觉得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她不必防着什么,因为他是她的哥哥,是她在这世上仅有的血亲。

“我曾经做过一件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所以我经常失眠。”这样的话说出来,四月自己都吓一跳。

莫云河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我罪不可赦。”

“我每一天都在赎罪。”

“可是我知道,这辈子我都赎不了自己的罪孽。”

“你说我死后会不会下地狱?”

莫云泽静静地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幽暗的眼眸仿佛夜空下的海,让人望不见底。他自始至终没有问四月到底犯下了怎样的罪孽,他只是说:“四月,相对于我们家,你和你母亲无论犯过什么样的过错,都算不了什么。”

四月心底立即拉起一道防线,他为何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她并没有说她犯下的过错跟他们家有关系,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也许我今晚说得太多了。”她掩饰地低下头。

“那你愿意听我说吗?”莫云泽的脸在咖啡厅的灯光下,透着一种匪夷所思的梦幻感,大约跟他眼中陡然闪烁的异样神采有关系,他不知怎么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听你说了这么多,我突然也想讲讲我的故事。”

四月久久地凝视着他。

“四月,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就是那种无论经过多长时间,那个人始终没办法从你心底隐去。你有过这样的体会吗?我就有过。很多年前我就喜欢一个女孩子,可是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一直都是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她。那时候她很小,我也年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就是想看她。四月,我想这种折磨你是不会理解的,她就像是一个梦,看着像是在身边,却无法触及。我怕靠近她,怕惊扰她,总是和她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因为我怕她发现后会离我远去……后来她长大了,我也成熟了,再见面时我以为我能很坦然地面对她,可事实是我做不到,我不知道为什么一面对她就很绝望,因为我知道我跟她没有可能,一点点的可能都没有。四月,你有过这样的绝望吗?”

四月点点头,眼眶一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她怎么会不绝望?容走了,连她靠近那棵树都没有了可能,如果哪天那棵树被那宅子的新主人砍了,她跟容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她怎么能不绝望!

“最绝望的还不是这些,我最绝望的是她根本就不认识我……”

“为什么不认识你?”

“因为我的脸做过手术。”

四月细细地打量他,心下惊叹,“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真的。”

“历时三年,前后做过不下两百次大大小小的整形,耗费的金钱无从计算,当然看不出手术的痕迹。”莫云泽转过脸,胸膛剧烈地起伏,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只是,你难道不觉得害怕吗?我的脸并不是我自己的……”

四月终于抑制不住满眶的泪水,哽咽道:“哥哥,那一定很疼是吧?”

三年,上百次手术。这该是怎样的地狱折磨!

“别哭,哥哥已经疼过了。”莫云泽伸手替她拭泪,只觉她的脸冰凉,“我能活着站在你的面前,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我曾那么向往过死亡的……可是我活下来了,很多的事情我一时没法跟你说清楚,怕太突然,让你没法接受。但是请你相信,我会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也会好好安排我们的未来,我九死一生挣扎到现在,不会轻易放弃的,谁也阻止不了我,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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