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雍在宗室和朝野人望极高,性格平和,不恋权位,又对皇家忠心耿耿,以这样的人来出面料理政事、国事,深孚各方人望,连高华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是再好也没有了。更何况他是宣武帝临终时下诏安排到西柏堂处理政务的人,双蒙早已说过,宣武帝临终只安排了三个顾命大臣,元澄、元雍和元怿,只是被高皇后拦着,诏书没有留下来。
崔光并不知道他们秘商的事情,但他以一个擅长权术者的本能,也想到了这一点:“臣以为,为了弹压住拥有封国和兵权的宗室王公,为了收服那些势力雄厚的公卿和外任大员,必须推出一个先朝的素有才德的老王来领摄政事。清河王虽然才高德厚,但究竟太年轻了,不足以压服那些资历深厚的大员和宗室……左昭仪娘娘,以你之见呢?”
原来他是怕她提出元怿作“摄政王”人选,胡容筝到此时才恍然大悟,点了一点头,道:“崔少傅说的是,妾身一个女人家,见识不出闺阁,还请崔少傅指点。”
“任城王元澄、高阳王元雍都是上好的人选。”崔光恭敬地回答。
“哦……”这崔光的确是个人才,胡容筝在心底暗暗赞叹一声,装作思索片刻,点头道,“高阳王元雍素有才德,不如起用他,崔少傅,你看呢?”
崔光一颗心落定,看来,元怿并不像外界所说,与胡左昭仪定有生死之盟。等到朝中形势安定后,以自己的才能、心计、手段和与胡左昭仪的密切关系,自己的位置、官诰只怕可以直逼元怿。
“老臣以为极是,任城王元澄武略出众,与高阳王元雍二人都是宗亲显宦,即以此二人暂时摄命辅政,群臣必然恭服。”
“但凭崔少傅行事,臣妾无不听从。”胡容筝更加恭敬了。
“还有一事,也要请左昭仪娘娘定夺。”自延昌元年收受过胡容筝的重礼后,崔光已经决意依附于太子的生母胡左昭仪,来取得自己的三公之位。
“讲。”胡容筝索性不再和他虚套客气。
“太子既已登基,徇着旧例,应该为先帝的皇后上尊号。”崔光有些担心地看着胡容筝的脸色,胡左昭仪和高皇后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她会不会在听见这句话后勃然变色、大发雷霆?
女人,向来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毫无半点城府的。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胡容筝竟然微微一笑:“那是理所当然,崔少傅明天就该代为草诏,尊高氏为皇太后。”
真是个心怀广远的女人!崔光至此才产生了佩服之情,予舍予夺,深明进退之礼,高皇后绝不是她的对手,将来,大魏后宫最尊贵的称号,非她莫属!
“还有一事……左昭仪娘娘虽然身为太子之母,但一时还无法取得尊号,望娘娘见谅。”崔光索性挑明自己的想法。
“那当然,”胡容筝仍然毫无怒容,“后宫三百嫔妃,若都上起尊号来,只怕一年时间都办不完,小小一个左昭仪,原本没有上尊号这个道理。崔少傅,你我相知已久,妾身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想崔少傅一定能够办到。”
“娘娘请讲。”
“我要回宫去亲自照料皇上的起居,他毕竟只有六岁。”胡容筝的态度十分从容,完全是一派慈母的姿态,“六年了,我一直没有办法看到自己的孩子,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母亲……崔少傅,请你成全。”
崔光不由得更生出一层惺惺相惜之情,这个胡左昭仪,她真是天生的政客。
她的要求完全合乎情理体制,但就在这个小小的愿望中,她已经得到了最接近皇权的机会——只要将六岁的皇上掌握在手中,朝中还有谁是她的对手?
“娘娘所求甚微,臣当倾力经营。”崔光一诺无辞,看了看窗外寒冷的夜空,北斗阑珊,已经是深夜了,“臣要回奏的事都已说完,娘娘还有什么要办的事,尽管吩咐。”
“我没有别的事了。”胡容筝站起身来,问道,“当今的急务,就是要摄政王元雍从速下诏,斩灭老贼高肇……对了,高肇几时回京?”
“诏书今夜能到陇中大营,他明日就该全师而返。”
“哦。”胡容筝伸出手去,道,“崔少傅请,妾身当恭送少傅出宫。”
崔光再三辞谢,胡容筝仍然将他送至宫门前。
目送着崔光的双马安车消失在山道上,胡容筝疲倦地转过脸来,叹道:“白花,我真想掩上山门,在这里读经弹琴以终老,可惜,一入红尘,身不由己……”
年方二十的杨白花,看着她满脸深忧,极想上前扶持她一把,甚至……将这个瘦削动人、成熟艳丽的贵妇拥入怀中。
但是他既不能,也不敢,只能手扶腰剑,站在梅林的白色羊角灯下,轻声回答道:“娘娘,如果你想清静,等情势稳定后,臣陪同你去南朝的地方,微服游玩。听说,建康、姑苏、杭州,那些地方有数不清的胜迹和风景,与北国风情迥然不同……”
胡容筝站在小木桥的桥头,在星光下缓缓地背过了身,长叹道:“白花,我已经骑虎难下……再也不会有那样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