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曾鲤看到雨水把他脚下的那团路面也打湿了。他又点了烟。有些时候他在说,有些时候他在默默地听。偶尔他会说得很久,指间的烟便这么自由地燃下去,那一点火星明明暗暗,闪着点点光亮,在烧成一截灰烬后,他会垂下头用手指弹一弹。
终于,他挂了电话,但是手上的那支烟还没有燃尽。于是,他留在原地,安静地将它抽完。结果没走几步,手机又响了。这一次,对话很简洁,几句就结束。
他开门重新回到车上,对曾鲤说了一句:“久等了。”他一开口,喉咙里空气骤然冷热交替,连着咳嗽了几声。而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已经在外面被冻得通红。
曾鲤忍不住多嘴道:“要是感冒了最好别抽烟,你还是医生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有点埋怨,有点关心,有点不可理解,这点关怀也许是为了他深夜的搭救,也许是热心肠的随口劝导。但是她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了。
艾景初没有答话,径自活动了下冻僵的手指,放下手刹,车走了几米之后,他突然冒出一句:“医生也会说,无论什么时候女的都最好别抽烟。”
曾鲤猛地侧过脸看他,惊讶了好几秒,而后才慢慢地调回头,脸颊涨得绯红。
他在说她。
她第一次学抽烟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在大一那年的元旦。她们宿舍三个人还有好几个同学一起去广场倒数新年钟声,回学校的路上已经凌晨一两点了,打不到车,大家便约好了一路走回去。半道上,一边走一边闲得慌,伍颖便教她抽烟。
其实那个时候,伍颖也是半吊子。伍颖对她说:“你吸一口,然后把烟吐出来就行了。”
“从哪里吐出来,鼻子还是嘴?”她好奇地问。
“嘴啊,用鼻子多难受。”
“哦。”她学着照做了一遍,却呛出眼泪了。
马依依说:“你俩的叛逆期来得晚了点吧。”
没想到,后来带她入行的那个人戒了。而过了一些日子,她却有了这个癖好。只是她抽得很少也很隐蔽,几乎没被任何人发现过。
有一回伍颖过生日,喊了一大堆同学同事去吃饭唱歌。那一天,她心情特别差,悄悄走到隔壁一间空的包厢,点了支烟。哪知,伍颖中途来找她。曾鲤一听她声音吓得急忙将烟头给扔了。伍颖进门后还好奇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也不开灯。”曾鲤惊魂未定地答:“我就坐坐。”
这是她离暴露最近的一次。
而这个小秘密竟然被艾景初看出来了。
她真的抽得很少很少,而且只要是抽完都会漱口,为了正畸,她还专门去洁过牙,所以牙齿上应该没有烟渍。每回去看牙之前,更是对口腔卫生慎之又慎。如果真要说破绽,就是仅仅有一回,就是他来图书馆还书的那天。
曾鲤琢磨了半天,也不知要如何解释,因为毕竟印象太坏了。但是后来她又想,自己为什么要解释给他听?于是,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cd里一首接一首地放着歌,后来有一首是郝蕾演绎的《再回首》。这个版本,曾鲤好像也在craol’s播过,但印象不太深。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荆棘密布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
再回首恍然如梦
再回首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如此熟悉的歌在这样的夜路上,听起来居然别有一番感慨,曾鲤的心中有些情绪累积起来,必须找个人说说话,于是她一改往日的拘谨,打破沉默道:“艾老师,你好像没结婚吧?”
“嗯。”
“你是陪女朋友来东山度假吗?还是说跟我一样也是单位活动?”
“不是。”
“……”
他用了三个字便解决了她三个问题。于是,她转过头去,没有再问,也没有继续自讨没趣地找他说话。
女歌手用她独特暗哑的嗓音还在吟唱着那支歌,玻璃前的雨刮器也在眼前有节奏地一摇一晃,而车里的空气却因为他身上的烟草味,和刚才略有不同。
过了会儿,他却开口说:“我是陪家里人来的,住几天。”
窗外漆黑一片,除了车灯衬托下的草木,则什么也看不到。起雾又下雨的夜里,太让人胆颤了。偶尔车子开进弯道里,就会突然遇到前方有一团雨雾交织的白烟拦着路,让曾鲤吓了好几跳,那场景像极了看聊斋里描述的那种狐仙鬼怪,出没的荒野之地。
而艾景初双眸平静无波地看着前方,依旧将车开得很稳。
又拐了个弯,到了一个分岔路口,曾鲤瞅到右上方有一个提示牌——此处海拔:1800米。
慢慢地,雨似乎是下得缓了,打在挡风玻璃上的速度降了下来,却变成了大颗大颗的。过了会儿,曾鲤看到旁边的景色才恍然想起来,这不是雨,是雪渣子。
“真的下雪了,我还没见过下大雪呢。”曾鲤将脸贴在侧窗上,好奇地打量着车外。她鼻子挨过去一呼气,玻璃就蒙上一层薄雾。她用手抹得透亮后,又朝外面看。
艾景初瞄了她一眼,没说话。
曾鲤一个人自言自语似的又说:“山上的雪是不是更大啊。”
此刻,曾鲤的手机响了,是马依依打来的。艾景初随之将音响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