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墙上那只电子钟模仿着石英钟秒针转动时齿轮发出的声响,滴答滴答,听得人不禁有些唏嘘。
“我忽然觉得,”邵嘉桐看着不停转动的秒针,怔怔地说,“女人的压力太大了,不仅要跟女人抢男人,还要跟男人抢男人……”
“跟女人抢说不定还有胜算,”徐康桥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眼神淡定而虚无缥缈,“跟男人抢是完全没戏……”
孔令书从《南怀谨选集》后面探出头来,皱起眉头说:“我说了,这咖啡是我的!”
康桥没有说话,像是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杯子,幽幽地回了一句:“我也说了,怪不得这么难喝呢。”
“……”
“那么你晚上回去是怎么跟你老妈交代的?你告诉她这个‘白马王子’喜欢的是男人吗?”嘉桐问。
“没有,”康桥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觉得……他是那种我没办法说他坏话的人。所以我跟我老妈说,他看不上我。”
“嗯,”孔令书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事实。”
“……”
“而且我已经可预见令堂的反应了。”书店老板自信地挑了挑眉。
“……你说说看。”
孔令书清了清喉咙,捏住鼻子用一种尖酸刻薄的口吻说:“我也猜到了人家看不上你,不过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妈真觉得很辛酸……”
说完,他还像模像样地假哭了两声。
康桥的脸色简直比踩到了狗屎还难看,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憋屈地垂下了脑袋。
“我也猜到了人家看不上你,不过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妈……妈真觉得……怎么这么辛酸啊……”一身珠光宝气的徐太坐在沙发上,动情地说。
“……哎,”康桥耸了耸肩,“您酸啊酸啊也就习惯了。”
“你……”老妈一下子跳起来,像是要打她的样子,被她躲过了,“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康桥撇了撇嘴,表情跟电视剧里经常出入学校教导处的差生没什么两样。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啊?”老妈说到兴头上,又开始上演老一套,“我从小就跟你说别那么多书,书是没用的,想要活下去最重要的是懂人情世故,懂怎么看人。但是你呢,就知道看那些不知所云的小说书,英文那么好也不肯考外语学院,还去读建筑系,女孩子整天往工地上跑像话吗?这样也就算了,你懂人情世故吗,你懂怎么看人吗?要是懂的话你这次能出这么大的事情?!”
“我怎么了!”这下,康桥也有点火大了,“我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吗,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从没伤害过别人,这就够了。彭朗走了是他不负责任,他做错事情你干吗怪到我头上来?”
“你还顶嘴!”老妈瞪她,“你要是当初看人看准一点,看透彻一点,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棍。”
“一个人是不可能看透另一个人的,你跟老爸这么多年,你看透他了吗?!再说人是会变的,当初我看到的那个人,也许根本不是现在的这个人。”
“你……”老妈还想继续数落她,但边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于是老妈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转身去接电话。
“喂?”只需要一秒的时候,老妈立刻又变成了波澜不惊、谈笑风生的徐太,“哦,小姑啊……嗯,是,我们康桥刚回来,本来秦涛还说要跟她出去再玩一会儿才回家,但是我叫她回来了,女孩子最好不要跟刚认识的男人出去玩……”
这……什么跟什么?坐在一旁的康桥莫明其妙地看着老妈,秦涛打完电话就走了,她也跟着离开了,但他们根本没说要出去玩啊!
“嗯,我也是这样觉得,”徐太拿着话筒笑起来,“他对康桥好像还蛮有意思的,说是约她明天一起出去……哎,别这么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是是,不过我们就当年轻人交个朋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啊哈哈哈,谢谢谢谢,你们兰兰也不错,我明天再帮她问问看其他朋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客气,好,就这样……再见。”
挂上电话,波澜不惊、谈笑风生的徐太不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又变成了徐康桥的老妈:“你知道谁打来的吗?”
“知道,小姨的小姑。”康桥看着她,觉得自己就快能够看穿她的虚伪了。
“你知道她打来是干吗的吗?”
“无非就是打听我跟秦涛进展怎么样。”
“算你还遗传了一点你妈我的脑子。”老妈瞪她。
“……”要是真遗传了你的就完蛋了!
“她来打听你什么情况,好看看她女儿有没有希望。”
“所以你就假装我跟他很有希望的样子,好让她死了这条心?你这是什么心态,损人不利己?”
“随你怎么说,老妈只是觉得那男孩子一天还没结婚,你就一天还有希望。”
“……”没有,完全没有希望!
母女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老妈终于转了转口气,说:“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明天?”康桥皱了皱眉,“什么事?”
老妈换上一副难得的落寞表情,严肃地说:“去开追悼会。”
“什么?!谁死了?”
“表姻伯父。”
“也就是表姨的公公?”
“嗯。”
“也就是表姨夫的爸爸?”
“嗯。”
“也就是大年初一那天晚上结婚的表姨夫的表外甥的表姨公?”
“……嗯。”看老妈的脸色,像是濒临爆发。
“啊,”康桥一脸惋惜,她记得那是一个很和蔼的老爷爷,“可是初一喝喜酒那天晚上我还见到他了……”
“嗯,就是那天晚上太高兴,喝多了,回家心脏病发,就……”老妈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悲伤。
“哦……”
“所以明早早点起来,我们一起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康桥虽然觉得这位长者跟自己的关系有点远,但既然老妈这样说,她也觉得出于礼貌和尊敬,是应该去出席。于是初四一早,康桥换上一身端庄的黑衣,跟着老妈一起,出发去追悼会现场。
这天的天气也有点阴沉沉的,天空中布满了灰色的云,但还不至于下雨,只是气压低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康桥根据老妈的指示,先把她送到会场楼下,然后自己再去车库停车。等到她停好车回到会场的时候,却发现仪式已经开始了。远远的,她看到老妈和表姨、表姨夫一起站在前面几排,而她因为来得迟了,只能站在人群后面。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过来低声问她是不是徐康桥,她诧异地点了点头,于是工作人员把她领到稍前的几排,安排她站在某个角落里。
尽管有点莫名,康桥还是毕恭毕敬地站着,聆听主持人的介绍。站在她身旁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高大的男人,头发梳得很整齐,看得出衬衫领口和袖口都精心地熨烫过,整洁且干净。他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也许还不到一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让人有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男人稍稍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礼貌地点点头。康桥觉得自己就像是当场被抓住的小偷一样,也尴尬万分地跟他点了点头。
向遗体献花告别的时候,康桥一直低垂着头跟在男人身后,她根本不敢去看水晶棺,只是看着他那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她跟着他来到家属答谢区,垂着头,怀着沉重的心情跟家属们一一握手,忽然,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手,那感觉似曾相识,于是她忍不住抬起头来……
老妈!
康桥瞪大眼睛,不明白自己老妈怎么会站在哭哭啼啼的家属区,她最多也就是个表亲啊……但老妈似乎没空跟她解释这个,而是沉默地对她使了个眼色。
“?”康桥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只是千分之一秒的时间,老妈瞥了瞥一直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然后,她眼中的精明褪去,又换上一副悲痛的神色。
“……”尽管还不是很明白老妈的意思,但康桥直觉她又被下套了。
接下来是整个仪式的最□,悲恸的哭声淹没了整个会场,康桥远远地看着墙上高挂的老爷爷的照片,在心里默默祝祷他安息。
送走水晶棺之后,会场里余下的人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些往事。老妈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对康桥身旁的男人说:“李法官,你也来啦。”
男人恭敬地微微一笑:“你好。”
“真是太巧了,”老妈的表情简直可以以假乱真,“这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起过的我女儿,康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