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去纹身怎么样?”周日的下午,窗外是一片阳光明媚,齐树坐在窗前的矮柜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小玲的眼睛说。
“那会很疼吗?”小玲是那种脑子里想到什么就马上会表现出来的人,所以此时此刻脸上一阵心惊肉跳的抽搐。
“不知道,”齐树耸肩,“可是大家都去纹了。”
孔令书拿着黑板从二楼走下来,说:“不要以为大家都去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也许那根本一点也不适合你。”
“……”
“不过,”他来到一楼,把黑板架在桌子上,“也不要轻易尝试没有人会去做的事——因为那多半也不会有好结果。”
“听上去像是一组悖论。”齐树耸肩。
“当然不是,”孔令书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格子衬衫,显得皮肤越发得白,“所谓‘悖论’,是指在逻辑上可以推导出互相矛盾的结论,但表面上又能自圆其说的命题或理论体系,举例来说,由一个被承认是真的命题为前提,设为b,进行正确的逻辑推理后,得出一个与前提互为矛盾命题的结论非b;反之,以非b为前提,也可推得b。那么命题b就是一个悖论。当然非b也是一个悖论。比如‘谎言者悖论’、‘理发师悖论’等等。而我刚才说的只是一件事务的两面性而已,不能被称为‘悖论’。”
说完,他停顿下来,抿着嘴,一副正在暗自等待着什么的表情。
“不,”徐康桥跟着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千万别问什么是谎言者悖论和理发师悖论,不然他会滔滔不绝地继续扯上几个小时,一个美好的冬日午后就会被彻底毁了——所以别提问,别说话,只要点头就行。”
齐树和小玲咽了咽口水,面面相觑地点点头。
忽然,书店的门被狠狠地推开,老严一脸慌张地进来,反手关上门,胸前死死地抱着一个牛皮信封。
“怎么了?”孔令书问。
“太可怕了,”老严的额头上竟然蒙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我刚才去银行,听说离我们两个街口外的社区里,接连发生了三起命案,都是入室抢劫,凶手杀人之后把被害人家里洗劫一空。”
“哦,”孔令书扯了扯嘴角,“那真是……太不幸了。”
老严瞪大眼睛:“你不觉得可怕吗,就在离我们几百米开外的地方,发生了这么恐怖的事,你难道没有一点危机感吗?”
孔令书眯起眼睛想了几秒钟,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老严看他的表情像是在说“对牛弹琴”。但这位经验丰富的店经理立刻决定抛开一切繁杂无谓的琐事——包括跟孔令书争辩——然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布置起防范措施。
“齐树,你去把后门锁上,贴一张纸条,就说从今天起一律从前门进出。小玲你去收银台把社区警署的电话找出来,打过去看看是不是还是这个电话。我去检查报警按钮是不是正常。另外,从今天开始,直到凶手被抓到为止,所有人都给我警惕一点,随时注意观察客人的动向,尤其是那些面生的人,一旦发生有什么可疑。立刻向我报告。”
“是!”两个年轻人如临大敌般地行动起来,整个店铺里都是他们飞奔的身影。
正打算写推荐书目的孔令书和站在楼梯旁一脸错愕的徐康桥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各自冷哼一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看吧,”齐树摸着下巴抬头望着孔令书挂在墙上的推荐书目,“《龙纹身的女孩》,说明老板其实并不反对纹身。”
小玲刚想开口,孔令书就捧着一堆书从地下室走上来:“你搞错了,我推荐这本只是因为我昨天才发现仓库里积压了很多。”
“……”
他把书悉数放在桌子上,然后开始认真地整理起来。
晚上八点过五分的时候,董耘和邵嘉桐一起推门进来,董耘去楼上书吧找康桥,嘉桐则打开她带来的那只大袋子,把里面的书拿出来放在桌上。
“今天就带来这么多,试试水吧。”
孔令书点头:“但我只保证一周的上架时间,过了元旦假期之后,我很有可能马上把它们扫地出门。”
嘉桐无奈地苦笑,她带来的都是公司最近出版的原创小说,孔令书一向对这些“网络文学”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好像在他眼里除了传统文学之外其他的都不配出书。这一次嘉桐求了他好几久,他才肯通融把它们摆上大堂最中央的货架,通常只有最畅销的和孔令书本人认可的书才可以摆上去,他的店里也有“网络文学”的一席之地,不过那是在最最角落的书架上,只有常来的几个中学生才能熟门熟路地找到。
“跨年那一天有什么安排?”嘉桐问。
“暂时没有,”孔令书摇头,“也许早点打烊,叫一份匹萨,回家躺在沙发上一边喝红酒一边看书。”
嘉桐抬了抬眉毛:“那也不错。”
“你呢?”
“不知道,也许还在加班,跨年总是有很多活动。”
这一次,连孔令书也不禁摇头:“工作狂。”
嘉桐苦笑:“也没什么不好。”
“不回家吃饭?”
“哦,”她意兴阑珊地耸了耸肩,“回去面对不断逼问你银行存款和男友数字的中年妇女以及整天只知道听广播对其他都不闻不问的老头子?还是算了吧。”
孔令书的表情显示他无话可说。
嘉桐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你有没有什么时刻会在心里觉得父母不可理喻,或是……让你觉得无所适从?”
“几乎是每时每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我是指当他们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
“但他们不在这里,他们在遥远的南半球。”
孔令书点头:“所以我才能很冷静地跟你谈关于父母的话题。”
嘉桐哭笑不得:“他们最近还好吗?哦,还有你哥和大嫂,真是很久没见了。”
“很好,”他一边把书摆上书架一边说,“自从医生说我老爸的精神有点问题之后,他整个人就精神多了。”
“……”
“而我老妈自从教会邻居家的老太太们打麻将之后终于摆脱了我老爸。”
“……”
“我哥跟他公司的财务总监玩婚外情,分手后那女人寄了封匿名信给税务局,于是税务局开了一张巨额罚单给他,不过幸好数额跟他这几年赚来的钱差不多,所以暂时还破不了产。至于我大嫂……”他露出充满友谊的微笑,“我想她会活得很好,因为她终于决定离开这个混蛋了。”
“……”
孔令书把最后一本书放好,然后从木梯上下来:“不管怎么说,生活还是在继续。”
“是啊……”嘉桐感慨地叹了口气。
“你爸妈呢,还好吗?”作为礼节上的回应,孔令书照例问道。
“噢,”嘉桐摊了摊手,“他们不值一提,跟你爸妈和大哥大嫂的事比起来,他们根本……不值一提。”
孔令书点头,算是很乐意地接受了。
“嘿,”董耘和徐康桥一起从楼上走下来,也许因为喝了点酒,所以脸颊上有些古怪但很可爱的红晕,“刚才我跟康桥说,我们来办个跨年派对吧。”
“在哪儿?”嘉桐抬起头,似乎早就习惯她老板的心血来潮。
“在这里——书店里。”
这下孔令书不得不站出来:“在我的书店办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