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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另一片树叶

周启秀笑笑,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在外面有别的孩子吗?我也对你妈妈做过这样的保证。我问她,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留在我的身边。她说除非我去做绝育。我答应了她,可她最后还是走了。”

周瓒离开周启秀办公室时,带着满心的震惊。周启秀靠在椅背上,许久没有动弹,他背对着办公室的门口,忽又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只有阿瓒敢大大咧咧地进出他的办公领域,秘书也不会通传。周启秀疲惫地说:“你还把我当你爸,就让我喘口气。”

他身后的人沉默,这却不是周瓒的作风。周启秀转过身来,发现站在他对面的人换成了子歉。

“二叔。”子歉的视线与周启秀短暂地交会,又微微垂首,说,“对不起,我敲了门,您没有听见。”

“有事?”子歉脸上还是惯常的沉着,可周启秀心里清楚,若非有要紧的事,这孩子不会这样贸贸然跑来,“先坐下吧。”

子歉一直很听周启秀的话,但他没有坐下,依然站得笔直而恭敬。

“二叔,我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是私事,本来不应该占用办公时间的,但您最近太忙,这件事对我也很重要。”子歉再度望向周启秀微微流露出惊讶的面孔,“我和祁善认识很久了,我们相互喜欢,决定要在一起。为尊重起见,我想正式去拜访祁叔叔、沈阿姨一次。您是我的……长辈,我希望您能陪我出面,以家长的身份。”

周启秀想,老秦说得很对,他们老了。今天接收的信息量过大,他一时竟转不过弯来。阿瓒对祁善……祁善和子歉……他拨动着桌上的金笔,问:“子歉,你和小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其他人知道吗?”

子歉心里自然清楚让二叔介意的“其他人”是谁。他点点头,“我们还没有正式公开,但阿瓒好像看出来了。”

周启秀用手支额,沉吟许久才说道:“你是个好孩子,找到了一个好姑娘,我应该替你高兴。可我们家和小善家关系特殊,你也知道她爸妈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做主,假如我特意为这件事去见老祁和晓星,这就成了两个家庭的事。按你的说法你和小善刚开始交往不久,用不着操之过急。这样吧,你们先好好相处,等感情稳定下来,水到渠成,我一定会出面替你做主。这是好事!”

子歉默默不语。

周启秀又说道:“昨天你送阿珑回去还顺利吧?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子歉垂首道:“很顺利,她受了点惊吓,没什么事。”

他们又闲聊了几句,子歉顺便翻出了几件工作上的事向周启秀请示,周启秀很满意他的处理方式。子歉身为周启秀的特助,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交到他手里,没有周启秀不放心的。

下班后,子歉在没有公事应酬的情况下破天荒地去喝了几杯。他想起二叔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赞许而欣慰。这也是子歉努力追求的目标。人像树叶,本能地生长,不想被上面的枝叶遮挡,就得想尽办法在缝隙中享受一点阳光。子歉就是后来的那片树叶,他必须找到自己的位置,去做一个更省心、更能干的儿子,不让“二叔”失望。他要和周瓒完全不一样。

然而如果他像周瓒那般放肆张狂,任性而为,二叔又会如何?会像对待周瓒一样看似摇头叹息、严厉训诫,实则无底线地包容吗?子歉忽然羡慕起周瓒敢于让周启秀失望的无畏,那才是做儿子的底气。子歉做每一件事都想了又想,最后也难以如愿。

今天换作周瓒在二叔面前提起他和祁善的感情进展,二叔的第一反应会是担心子歉知情吗?不,二叔一定会喜出望外,然后极力促成他和祁善的好事。

子歉终于明白,他和周瓒天生不同。周瓒才是周启秀和他爱过的女人唯一的骨肉。当子歉在老家玩泥巴、捉蚂蚱、孤独时幻想自己的父亲时,周瓒在周启秀膝下成长。周启秀见证了他嗷嗷待哺,蹒跚学步,第一次开口叫爸爸,哭着上学、别扭地步入青春期、成年……这是父子完整的相处过程。因为子歉的妈妈是不被爱的,他的身份见不得光,所以他注定缺失了这一部分。假如周启秀出于歉疚,心里的天平曾短暂地向子歉倾斜,那么周瓒妈妈的骤然离世却让周启秀再也没办法对周瓒硬起心肠。只要周瓒愿意,他很容易就能够讨得周启秀欢心。而无论子歉怎样兢兢业业地跟随在周启秀身后,终究隔了一层,连光明正大地喊一声“爸爸”也是奢望。

以前周瓒不愿意留在公司,周启秀生了一场气就放任他在外面了。这几年公司事务繁忙,周启秀身体也不如前,子歉提出过让周瓒回来帮把手,周启秀没有答应。子歉还以为二叔是对周瓒彻底死了心,现在想想,也许二叔怕将来周瓒有可能卷入是非之中,宁愿他不成器,也要护他周全。在秦珑这件事上,假如周瓒不兵行险着,二叔就算冒着得罪老秦的风险,也未必会让周瓒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

昨天晚上子歉把秦珑送回家,在车上,他没有说话,秦珑也有些走神,却不时在副驾驶座上悄悄看着他。到了秦家,从小带大秦珑的保姆迎了上来,对方只听说子歉姓“周”,就默认为他是秦珑心心念念的周家小子。子歉告辞之前,他听到保姆在身后对秦珑窃窃私语:“你说他有点心,我怎么觉得小伙子看上去可靠得很?”

秦珑没有附和,也没有否认。

子歉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这让他联想到周瓒目送他和秦珑从泳池边离开时的样子,兴致盎然,像期待着好戏开锣。事后,子歉和祁善在电话里聊了许久,祁善温和的笑和她说话时稍慢的语调也无法再让子歉的心安定,他越来越害怕他会错失祁善,这直接导致他今天在二叔面前冒失了一回。

好酒量有时是种拖累,子歉忘了自己喝了多少杯,结果只是让他脑袋疼。这种时候他仍不敢忘记,明天早上八点还有个会议,二叔要他来主持,他不能出一点差错。对周瓒的羡慕只能是醉时疯语,子歉不敢那样做,更不想。他会继续做二叔身边最得力的那个人,不为财富,也不为野心,只为二叔看他时由衷的欣慰,这是专属于他的温情,既廉价又珍贵。

子歉付账起身,一个举着托盘的吧台小妹撞了上来,有几滴酒溅到子歉的身上。小妹慌张地道歉,她弯着腰,个子娇小,身上穿着稍大的制服。

“没关系。”子歉安慰她。他想到了青溪,儿时最喜欢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她也做着相差无几的工作,当她偶尔出了差错,那些喝醉了的顾客是否也会体谅她?

子歉累极了,他打了个盹,迷迷糊糊醒来后发现自己在车上。车停在距离酒吧不远的空旷马路上,路灯耀眼,已是深夜。他甩头,试图再次发动车子,有人敲响了他的车窗。一个浓妆短裙的年轻女孩弯腰看着车内。子歉摆手拒绝,他没有路边买艳的嗜好。可对方并未放弃,敲击车窗的手更见焦急。子歉可怜她谋生不易,摇下车窗让她走,以免靠得太近,发动车子时蹭了她。

“阿谦!”

几乎也是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子歉正视她的脸,他认出了对方。

“青溪?你怎么在这里?”

他让她坐了进来。夜风沁凉,她穿得少,露在外面的皮肤起了细密的小疙瘩。

子歉问:“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我挂了电话就请假出来了。”青溪微笑道,“你睡着了,怎么叫都不醒。”

她从车上抽了一张纸巾擦拭着眼皮上的妆,顺道做了个鬼脸,“我们老板最近要求所有服务生都化这样的妆,你都认不出我了吧?”

子歉也想笑,像她一样随意轻松。可惜他笑不出来,这是他近七八年来第二次看到魏青溪。留在他心里的她还是那个在酒窖里偷偷灌他酒的黑皮小丫头,黄头发,白牙齿,没有浓妆,也不会在夜风中发抖。

他想起来了,是他先给青溪打的电话,她当时在ktv里值班,手机不允许带在身边。子歉只是想问她过得好不好,那天在隆兄的会所两人乍然相逢,匆匆留了个电话便没有再联系。等到青溪发现来电,匆匆打回来给他,那时子歉已晕得没有办法再开车,停靠在路边,对她报了个大概位置。

清醒时的子歉绝不会做这样莽撞的事,他都不敢想她是怎么在一条长街上找到他的,又独自在马路边坐了多久。

“你住在哪?”子歉打算送她回去。

青溪说:“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个房子。”

她说的地方并不远,很快,子歉把车停在了一个杂乱无章的城中村入口。

原来她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可她还能住在哪里?

青溪一点也没在意子歉有些复杂的思绪。她的眼影被擦拭得乱七八糟,眼睛圆溜溜的,笑容没心没肺,看起来像山中的某种小动物,滑稽又单纯,还有他曾熟悉的野性。

“我室友今天上通宵夜班,你要上来坐坐吗?”青溪推开了车门,又回过头来问子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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