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宁璟那灰暗如同腐朽树木一般的童年中,还有一段精致俏皮的雕刻。
关于她的哥哥。
哥哥……宁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印象中自己每天都跟在他的身后看他去上学,坐在门口等他放学回家,口齿不清地喊着,哥哥,哥哥。
像是一只期盼主人回家的小狗。因为哥哥是童年中唯一能给自己带来喜悦的人了吧。
现在已然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宁璟走在后面,宁小宝已经挣脱她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了一座墓碑前,轻车熟路,好像进入自家院门。
也难怪,自从宁小宝来到这个世界上,每年宁璟都会抱着他来扫墓,今年,往日走一步路就要撒娇讨抱抱的小鬼已经能在地上飞奔了。
“外公,”宁小宝乖巧地将芸豆糕摆在了墓碑前,“陆子诚”三个名字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干净,似乎是带着笑意默默地看着他们,“宁璟说你很喜欢吃芸豆糕,今年带来的不是那一家咯,那家的伯伯生病了,小店也关掉了,这一家你吃吃看啦……”
看着宁小宝那样子,宁璟忍俊不禁,撑着伞蹲下身来将杂草拔干净,将束摆在了墓碑前,所有动作都那么小心翼翼。
“宁璟啊,”宁小宝一边帮着宁璟清理墓碑周围的杂草,一边嘟起了小嘴,“别人家都有好多人来扫墓,外公这边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呢?”
“这个,因为我们格外喜欢外公咯。”
宁小宝哼了一声,“少来了,骗小孩子那一套吃不开的。外公只有你一个女儿么?”
“啊……是。”
宁璟不知道该如何向宁小宝解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人来看长眠的陆子诚,那个温柔善良的哥哥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说不定已经不在这里,所以没有来看陆子诚。
不过这世界上有诸多无奈,各式各样,让人想都想不到。
比如说,宁璟肯定想不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人正疑惑地看着自己和宁小宝。
唐哲年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宁璟。前不久他才见到这个女人,她带着宁小宝出现在唐家人的视线之中,莫名其妙就成为了宁家的儿媳妇,虽然还没得到认可,却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这让唐哲年已经非常纳闷儿了,现在她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自己父亲的墓碑前?
顶着黑色雨伞的唐哲年稍稍靠近了一点儿,这才听到了母子两人的对话,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竟然是陆子诚的女儿?怎么可能!
唐哲年应该是最惊讶的人了吧,尤其是在听到宁璟说陆子诚只有一个女儿的时候,他甚至以为宁璟是不是认错了墓碑,因为自己就站在这里——作为陆子诚的儿子。
没错儿,唐哲年的父亲就是陆子诚,当年的他并不叫唐哲年。在他十一岁那年,父亲做生意失败,又不知缘由地被人追杀,父亲死后,母亲带着自己改嫁来到唐家,自己的名字也被改成了唐哲年。
可是现在眼前的宁璟却自称是陆子诚的女儿,那么也就是说……唐哲年的脑袋里一道惊雷乍起,幼年时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环绕。
妹妹……自己是有个妹妹来着,家里人都叫她小乖,是父亲去世那年,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儿。懵懂的唐哲年从那时候知道了一个名词,叫做“私生女”。可是虽然母亲江蕙雅每天将宁璟当做扫把星,一天到晚不停地对她絮絮叨叨咒骂,可这一切都没能影响唐哲年对这个妹妹的喜爱。
直到父亲去世,整个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来殷实的家境变成了一个空壳,讨债的人逼上门,家中被洗劫一空,母亲带着自己离开,将年幼的妹妹扔在街头!
唐哲年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也是一个下雨天,虽然是一大清早,阴沉的天空却还像是午夜一般昏暗,提着简单行李的江蕙雅拉着自己,妹妹从楼上追了下来,无数次喊着“哥哥、哥哥”跟在身后,江蕙雅却根本将她理都不理,她死死拽着唐哲年的手拉着他不停往前走,唐哲年挣脱不开,被江蕙雅拖上了车,眼睁睁地看着妹妹摔倒在泥水中,最后在视线里彻底消失。
这件事情成了唐哲年童年中毁灭性的一幕,好像将他彻底改变了一般,直到现在,年过三十的他还是将这一幕记得非常清楚。
后来,唐哲年也曾经想过去找那个妹妹,却一无所获,难道说她就是眼前这个宁璟?
唐哲年屏住呼吸躲在墓碑后面静静看着这对母子,不只是雨水还是眼泪,脸上一片湿润,还冒着氤氲的雾气,整个下午,他在冰冷的雨水中矗立久久,直到宁璟离开,直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才失魂落魄地往公寓走去。
洗了个热水澡,唐哲年还是觉得浑身冰冷,他将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往上推了推,刚打开电话就看到屏幕上蓝瑜琳的未接电话。
“有什么事情?”
对面蓝瑜琳的声音娇嗲,让人浑身鸡皮疙瘩,“哲年哥,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先不要急。”
“人家怎么不急啊,那个宁璟现在是顺风顺水风生水起的,就算我什么都不要也不能让她这么得意!”
唐哲年清了清嗓子,“那你要怎么办。”
“我要她……”蓝瑜琳好似蛇蝎,“从我眼前消失……不不不,我要她从唐家人的眼前消失……当然了,最好是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考虑一下。”